第5章 委屈

(十一)

傍晚,H市,酌茗居。

H市地处山区,三面环山,整个城市除了市中心平缓无坡,其它地区都依山而就,起起伏伏。酌茗居坐落在市郊的一个小镇上,小镇产茶,又临近省文化中心D市,风景优美,交通畅达,成了D市、H市人们休憩悠游的好去处。

酌茗居是一个南北向的两层小楼,二楼整个是一间大厅,装设得很是精妙,店老板依山建渠,引下山泉水,在厅内设计了一套独立的水循环,又运土挪竹,做了几个竹林雅韵风味的隔断。隔音隔人,效果甚佳。

陈忆芊每次来都预定这的露茗轩,这里正好可以晨看日出,暮观落日。此时此刻,红彤彤的太阳正是将落未落之时,映得周边云蒸霞蔚,蔚为壮观。

“真美!"陈忆芊心里感叹。

已经六点多了,大厅里雅竹轩、清泉轩,依稀能看出坐着独自等待的人,陈忆芊轻叹一口气,心想,不知她或他,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是为了一个,不能晾在阳光下的约会。

正想着,一个人走了进来,“川哥!”陈忆芊微笑轻呼。

来人正是李江河。

“忆芊!”李江河道,看着陈忆芊开始烫杯洗茶,不由得五味杂陈,说,“忆芊,你先别忙,我有句话要说。”

陈忆芊抬头看看李江河,李江河眉头紧皱,神色间多少有些惶惶不安,她隐约明白了什么,继续低头洗茶,道,川哥说就是,我听着。

“芊芊”李江河觉得不知道如何开口,他咽咽吐沫,觉得不容多想,便道:“最近咱们不要联系了……”

陈忆芊没有抬头,打断道:“为什么?”

“最近她一直怀疑,这……前天你连着呼了我两遍,她大闹了一场。我怕她还会闹,闹大了对你对我都不好。“

“闹?”陈忆芊看看李江河,笃定地说:“那样不正好吗?”

周五那天,李江河一整天毫无声息,而周四深夜,他曾在qq上告诉她,他喝醉了,胃里翻江倒海,真希望有人给他倒一杯温热的白开水……她挂念了一天,中午忍不住用他们约定的方式联络。

“忆芊!”李江河有点急,“闹大了你的名誉、你的工作都保不住。”

陈忆芊静静地看着李江河,李江河额头微微冒汗,她不由得一笑,“川哥还真胆小,好吧,我听你的就是了。”

李江河被她这么一笑,有点赧然,觉得自己在这个视自己为偶像的年轻女子面前有点失态,赶紧补救:“我不是怕她,你也知道,筱雅刚上高中,这时候家庭发生变故影响的是她一辈子,这样的例子太多了,我不能做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啊。”

“我明白。”陈忆芊深吸一口气,道:“但我有一个要求。”她展颜一笑,露出小女儿的娇态,“川哥要保持qq在线,我好随时找到你。”

茶已经冲泡好,李江河拿起一杯,一口饮尽,说:“我今天不能久留,明天一早宣传部还有个会议。这个我答应,有事你找我就是。”

陈忆芊站在窗前,目送李江河的越野车钻进夜色中,疾驰而去。

茶色韵红,茶温刚好,陈忆芊小口小口地喝着,诚如老板所说,这确实是今年的新茶,有正山小种的醇厚,又有大红袍的清香。可是,喝着喝着,心底深处,有一种苦涩慢慢地弥漫上来。

他说,不要再呼他,他说,qq联系只能在工作时间,他说……

(十二)

天色已晚,屋内渐渐昏暗。

芳菲这才想起来开灯。目送李江河远去之后,芳菲来到移动营业厅,买手机的时候,一个男子正在打印通话清单,这提醒了她,向李江河寻求答案,势必会弄个身心俱疲,或许手机通话能让她看出端倪。

可是当那两三米长的通话清单打印出来的时候,饶是她有所心理准备,也不禁瞠目。

这真可谓是一项浩瀚的工程。

芳菲对着清单已经看了很久,自李江河调到市委宣传部负责文教工作以来,他对外联系确实很多,有常联系的,有偶尔联系的,有通话时长超过半个小时的,也有短短十几秒钟的,可是所有这些通话都没有固定的指向。

她无法从这些电话中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也或许,她根本无从发现。

芳菲想起周五的那两次短促的铃声,似乎是一种联络的暗号,其实这样的情况以前也曾出现过,但芳菲从来没去在意,只有在此刻回想的时候,才渐渐发现端倪早现,只是她过于信任李江河,也可以说,她过于自信,自信情深无隙。

一阵委屈涌上心头,强制着压下泪水,芳菲告诉自己,“我不哭!我不能哭!”

怎么才能查到未接通的电话呢?芳菲看看挂钟,已经快七点了,李江河说要回来吃饭,那差不多该到家了,这洋洋洒洒一大堆可不能被他看见。

芳菲想把清单叠起放到自己的小挎包里,叠着叠着,发现太厚,根本不好叠,于是拿出剪刀,想了想,把窄窄的纸条按每一天裁剪,细细地叠好,这样,也好查阅。她想,李江河再慎密,也不可能一个电话也不打,只要他打了电话,总有办法找出来。

打开电视,《甄嬛传》已经演到了四十多集,后宫的女人们正在为皇帝的一夜恩宠明争暗斗,芳菲看着看着,心灰意冷,这样的感情,卑微,乞怜,血雨腥风,真的就值得吗?

躺在沙发上的芳菲渐渐睡着了,桌上的一杯茶叶渐渐失去了温度,那是一个剔透的骨瓷杯,有青淡的含苞莲花亭亭玉立,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十三)

李江河把车开得飞快,急急地向江城奔去。

送筱雅返校的路上,他被十五岁的女儿狠狠教导了一番,那个一直摇着他胳膊的撒娇的小丫头突然在这次事件中长大了,句句一针见血,言辞犀利,把他批了个体无完肤,他曾试图解释,却发现,小丫头比她妈妈洞悉得还要透彻,让他完全遁无可遁。

他打着哈哈,尽量以豁达戏谑的态度面对女儿的字字锋芒。心里的挫败感让年届不惑的自己威风扫地。

李江河心里不由得骂了声娘,恨恨地想着,他怎么就鬼迷心窍约到了家里,他怎么就失了态,让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颜面尽失,他完全可以坦然一点的,或许不至于这么糟糕。

他想起陈忆芊,这个江城市中心小学的音乐教师,他是带队去他们学校坚持检查学校风纪的时候认识了这个陪同检查的新晋教师,记得当时,陈忆芊知道他就是那个书法摄影在省内外频频获奖的明川时,那种崇拜那种兴奋,让他突然有了一种特别自豪的感觉。

人都说,男人四十才是一枝花,他还不到四十,就烂漫地盛开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长情的人,无数次远离情场诱惑,可后来才明白,原来是那诱惑的伊甸园果子不够大。

可这几天的事情,他突然怕了,他曾经巧妙的周旋在两个女人之间,享受着齐齐拥有红白玫瑰的成就感,可现在事情好像已经走向他不可控的地步。

他曾经想过离婚吗?他不得不承认,从未有过,即便他能舍得下与芳菲的濡沫亲情,他也不敢不甘去冒失去大好前程的风险,他的仕途才刚刚起步,容不得闪失。何况,这几天他也发现,即便和芳菲日子平淡的像一杯白开水,他却不可能真的是倒掉。

车终于驶进了小区,左拐,右拐,他到了楼下。三楼客厅的灯还开着。他定了定神,心想,无论如何他要稳住,稳住,有些事情,没有,就是没有。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电话那端一个焦急紧张的声音传了过来。

“小李,出大事了,你马上过来。”来电的是宣传部的张副部长。

他忙问:“张部长,是什么事?”

“你抓紧过来,突发事件,我们必须马上启动预案,堵塞传播渠道。“张部长的声音很是严厉,接着又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和中心小学有关,你必须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