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雷东宝道:“我又不想跟你们对着干,可这些钱还了出去,我小雷家不得喝西北风了吗?我们所有的厂不得停了吗?我们人一天不吃饭可以去讨饭,猪没吃的怎么办?不行,没钱。”

副县长让搞得很没面子,说话加重了口气。“雷同志,这是中央布置下来的任务。执行不执行,是考验你的党性的关键。你别忘记,你作为村支书,你必须服从上级党委命令。而你作为村集体经济的领导,你又必须服从县政府的领导。文件精神早已传达,我限令你……”

“别,别,你别给我定时间。其实很简单,你批多少贷款给我,我还多少钱给他们。大家都好,银行也好。问问银行,我从来不欠他们利息,我这人有党性的,欠人的事不干,苦村民的事也不干。你非要硬性限我也行,要么你没面子,要么饿死小雷家人,你看都不好。”

“雷同志,我跟你讲工作,不是跟你讲条件。”

“我谁跟你讲条件,我跟你讨论解决办法。”

副县长没面子了,怒道:“一星期内,你先解决三分之一。没有讨价还价。”

雷东宝“嚯”地起身,也是怒道:“你这是自找没面子。”说完就转身离开,不顾副县长在他身后气急败坏。

县里凭什么?小雷家有今天,哪样是靠着县里了?全靠的是小雷家人自己。这十多年来,县里支持过什么?倒是查账有之,勒索有之,任务不断,批评不断,就是他们小雷家的分配方案,县里都要插手插嘴,他们凭什么。他们没贡献,就别想在小雷家多一句嘴。

雷东宝狠狠地想着回韦春红处午餐,这话说出来,却把韦春红吓个够呛,奉劝雷东宝这会儿还可以回去说句好话,平民百姓的怎么可以跟县里对抗呢。雷东宝才不听,他对抗县里的历史源远流长,老徐时代对抗过,陈平原时代对抗过,只要有理他就对抗,结果呢?这两个领导都对他很好,可见大家说到底都是认准一个“理”字。

但是雷东宝回去路上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就是那个副县长刚才提起的问题。不错,他作为党员,他应该服从党组织的领导,这道理他早就知道。可问题是小雷家村集体经济都是小雷家村人一手一脚创造出来,县里凭什么理所当然地来指手画脚?而且还是阿狗阿猫的只要挂一块政府牌子就来说三道四?凭什么?

雷东宝满腔的不情愿。当然,什么一周的限令,当它放屁。

回到村里,雷东宝赶紧到处找士根,准备向了解政策的士根询问。村办不在,雷东宝就找去家里。才走进居住区,却见一户人家门口一地的瓜子壳。雷东宝正气闷着,就站那儿大声问:“谁乱吐瓜子皮?出来!谁吐的?啊,谁吐的……”

雷士根正在家中午休,才刚听得雷东宝的叫声,就一骨碌下床走出门去。他知道村里人一向有些坏习惯,难得雷东宝今天管这事儿,他得出去响应一下,免得雷东宝吼半天吼不出一条人毛子,失面子失威风。他走到门边,顺手抓起簸箕笤帚,开门出去。他出去得也算是快了,不想走到外面一看,已经有好几个人抓着笤帚簸箕出来,其中还包括一向最不老实的老猢狲。士根一向知道雷东宝的话在村里管用,却不知道是如此管用,一时看着那些抢着打扫的老猢狲们和在一边呵斥教育的雷东宝沉吟。

雷东宝叉着腰教育了会儿,回头却见士根站不远处发呆,就叫了声:“士根哥,正找你。我问你,村集体所有能不能换成全体村民所有?”

士根被问个意外,奇道:“村集体所有不就是全体村民所有的吗?还改它个什么?不用改。”

士根才说完,雷东宝就听见身边清晰可闻却很轻的一声“嗤”的讥笑,看去,却是老猢狲。雷东宝对于士根的回答并不满意,村集体可以被县里管,他要的是村民所有不让县里管,要如果都一样,还改个什么。他就问显然有反对意见的老猢狲道:“老猢狲,你怎么看?”

老猢狲一见雷东宝重视,立马换上讨好笑容,积极地道:“书记,村集体是村集体,全体村民是全体村民,性质不一样。如果是村集体所有的东西,那是公家的,国有的,我们能用,镇里县里市里也都能用能管。要换作是全体村民所有的,那只有我们村里的能管,其他谁都不能说三道四。嘁,怎么会一样呢?”老猢狲说完,一点没忘记捎带雷士根一句。

雷士根怏怏的,可也无话可说,因为听着老猢狲说的话有理。地上一片瓜子壳经不起好几个人一起打扫,三下两下早就给扫得没了踪影。雷东宝这才放这些人走,不过难免后面追一句:“以后晒太阳扯蛋不许乱吐瓜子壳。”众人都是唯唯诺诺笑笑而去。雷东宝这才抓住老猢狲道:“你这老混帐,说话倒是有见识,来,到我家说说。士根哥,我洗把脸再去村办。”

老猢狲一听得意了,屁颠屁颠地跟着往雷东宝家走,士根无奈,只得独自走了。老猢狲最是个闲不住的,多年沉寂之后受此重用,巴不得把心里滔滔江水都倾倒给雷东宝,跟在后面就欢欢地道:“书记,其实瓜子壳不是那几个吐的,说实话,不怕你没面子,你妈带的好头,大家都不便说。可你有威信啊,你只要一说,谁只要听见都会赶来做……”

“操,你们有那么好心?”

老猢狲忙笑道:“我们不服别人,当然没那么好心,可都服你书记,你指哪我们打哪,真话,真话,我老猢狲又不是逮谁服谁的,可就服你,别看你态度粗,不讲理,可你一颗心全为小雷家,我们谁不记你的情呢。”

雷东宝这会儿脑子里全是钱,闻言就道:“我扣你们钱,看你们还服不服。”

老猢狲忙道:“书记一直只给我们加钱,你要扣钱肯定是有理由的,肯定是为村里的事,我们怎么会不服?我们又都不是傻瓜,我们都看在眼里,要是换个书记,像士根那样的只会把钱存进银行不敢乱花,像红伟他们肯定揣进自己兜里,哪里轮得到我们。我们谁不知道,我们有好房子住,有劳保拿,有病白看,孩子有大学上,靠的都是书记你。书记你扣我们钱,那肯定也是暂时的,为村里好的。你不说别的,我们叫别人都叫名字,叫你都是书记。”

雷东宝听着很是受用,也觉得老猢狲说得很对,没有他,哪来小雷家的今天。以前还以为大伙儿没良心,现在看起来,大伙儿对他还是有良心的,村里这几年那么多大事,有好事有坏事,坏事时候士根正明忠富他们被骂死,村民又何尝骂到他头上,看来老猢狲宝刀不老,说得硬是有理。

老猢狲擦眼观色,虽然雷东宝只是几声“嗯”,可他还是看出雷东宝听着心动。心中得意,颇有怀才不遇,一朝得遇伯乐的感觉。他见雷东宝进去卫生间洗脸,抬眼打量了一下难得一进的书记家,见书记家竟然还不如他家豪华,心中感慨。等雷东宝猫抓胡子般地洗了脸出来,他忙迎上去道:“书记,刚才你问士根村集体所有能不能换成全村村民所有。依我看,这是九九藏书行不通的。村集体所有属于国家,你想换成村民所有,你说国家会那么傻,肯批吗?”

“操,我恨的就是这个问题。我们村这些个家当,哪样是靠国家的?他们国营企业都是国家管着,国家给钱,工人户口还是城镇户口,我们村的哪样不是靠自己力气靠自己的钱?凭什么我们有点钱了,国家就要说是他的了?”

“书记,理儿是没错,可问题是你没法做到。你要是把国家财产的性质给改了,这罪名……我不晓得得定成什么罪名,可肯定比贪污公款严重吧。书记,谁去冒险都行,你不能冒险,你要是给作为带头的捉进去了,我们这些老的都还靠谁?你倒是应该让村长士根去做,村长本来就应该做事的,结果都变成你在做事。他那样的会计早该换了,天下哪有他那么实诚的会计,我们村的收入他都一五一十交给税务,不怕多交,只怕少交。他自己胆小怕事怕惹祸上身,害我们小雷家每年交出那么多钱,这些钱你说拿来做发展,十个公园也造起来了。天下哪来这么蠢的财务,书记你要有麻烦事交士根去做,正好给大家换个财务省点钱。书记你别瞪着我,我老猢狲看你一心为公我才对你说,这话就是当着士根的面我也敢说,看他敢不敢跟我辩论。别看他装得跟个好人似的,其实心里才没装着我们全体村民,只想着他自己太平无事。”

雷东宝听得眼睛翻白,可也不得不承认老猢狲说得有理,老猢狲说的可能正是其他好多村民的背后议论。这种话,他老娘也曾冲他唠叨,可惜老娘水平不好,没老猢狲说得有条有理。不说别的,士根管着财务,名头挂着老二,可是跟钱有关的贷款却都是他雷东宝一个人在跑,最困难的时候还得他靠结婚换来贷款,这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可是,又怎么说士根这个人呢?最起码,钱啊章啊的放在士根手里,他就是出去玩个十天半月都不用担心。要不是士根管得细管得小心,红伟正明他们几个早不知滑到哪儿去了。这点,老猢狲他们肯定是无法知道的。人啊,要用他,就得用他的正面忍他的反面。

老猢狲见雷东宝若有所思,心里很是高兴,于是拱手道:“书记,我今天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都是为了我们的好书记。我别的话没了,告辞。”

“嗯,好。走吧。”

老猢狲才走,雷东宝客厅电话响起。那边士根焦急地道:“书记,银行刚刚通知我,说县里下命令封了我们的帐户,要把我们帐户里的钱提出去还三角债。”

雷东宝不以为然地道:“我们这段时间钱那么紧,帐户里哪里有钱。爱封封去。”

士根嗫嚅:“这个……有差不多一百万在账上。明天不是星期天吗,我想挣一天的利息也好,付款都让我拖到星期一。”

“什么?你妈拉个逼。一百万!我老子……我……”雷东宝气得差点气血攻心,电话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一百万啊,最近流动资金本来就紧张,这要一百万给封了,他们小雷家还不给卡死。他真是杀雷士根的心都有。

可再怎么生气,杀人放火的事情还得往后靠,先解决钱的问题。他连忙打电话找陈平原,陈平原倒是爽快,答应帮忙。陈平原几个电话打下来,就告诉雷东宝,赶紧悄悄去银行把钱提出来,别让任何人知道。也给县里留点面子,留个十万八万的放账上让县里封去,免得有人一分钱没封到狗急跳墙。雷东宝得令,虎着一张黑脸就往村办跑,都不愿看见士根,拎起出纳,他亲自开车往县里去。把个士根内疚得差点内出血。

副县长出手如此狠毒,雷东宝心中烧起一团毒火,一口气飞车到银行,问清帐户上的数字,留下十元零头,其他一口气全提了,有些人给脸不要脸,他还给他们留什么面子。可他生气归生气,规矩一点没忘,找到相好的柜台主任,悄悄塞过去一个红包。柜台主任于是贴心地告诉雷东宝,最好去市里开个帐户,让县里捞不到手。市里银行要效益,才不会搭理县里的指令。

雷东宝心领神会,立马带着钱杀到市里,在市里最大的工商银行开了户。银行正是千方百计想着拉储蓄的时候,一见有人拉着一百万开户,眉开眼笑的,亲热得不得了,当下就有一位主任出来,把雷东宝请进办公室去交流感情。

主任笑眯眯地说:“雷同志是小雷家的书记雷东宝吗?”

雷东宝虽然今天心里窝火,可被主任这么春风了一下,心平气和了不少,“你知道我?”

“怎么会不知道,日报里常报告你们的事迹。按说没有人民银行批准,我们是不能擅自给你开户的,不过你们例外,像你们这样大名鼎鼎的集体来我们银行,我们大大欢迎。呵呵,呵呵。不过要雷书记星期一派人去人民银行办个手续。”

雷东宝笑道:“我拿钱来,你们还能不给开户?不过有话说前头,如果我们县里想来你们银行堵我们的钱,你们不能答应。”

那主任又是呵呵一笑,“雷书记爽快人,我喜欢。我们市行,跟他们县里不搭界,你完全不用担心。雷书记,有没有想过把基本户移过来,以后一个口子出入,办事方便?”

雷东宝道:“只要你贷款给我,我就把基本户移过来。”

“哦,你们现在的固定资产多少?资本规模多少?目前贷款是多少?流动资金缺口有多少?”

这些个数字,几乎每天就在雷东宝脑袋里盘来盘去,他虽然不能说得一字不差,可基本可以报岀大概数目。

那主任听了奇道:“你们贷款总量并不大。”

“你的意思我还可以贷?”

那主任不置可否地一笑,道:“不过你们那个县级银行也差不多就这么些贷款规模了。”

雷东宝一听,拿拳头重重一捶,道:“我把基本户移来,以后进出都在你这儿。主任,我等你一起吃饭。我先跑趟市人大,你等我,我五点半来接你。”

那主任嘴里连说客气客气不用不用,可三两下之后早就同意了。雷东宝就扔下出纳,自己跑去找陈平原,详细告诉陈平原来龙去脉。陈平原一听说雷东宝把钱取光,“妈的”一声就跑出来了,说雷东宝这是不给他面子。雷东宝只好说“他妈的,我道歉行不”。陈平原看着这个粗货,只会摇头。

雷东宝心里明白,跟陈平原这等交情,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的是,陈平原不会太怎么样他。他见陈平原不生气,就道:“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我怎么可以把村集体所有改成全村村民所有?”

陈平原还是有些气闷的,再说现在已经不做县委书记,也顾不得威仪,闷闷地道:“他妈的,上回不是在你老婆店里跟你说了?你不会拿我好心当作耳边风了?”

“我哪里会当耳边风,我回去还跟他们几个开会讨论,可现在我们流动资金吃紧,哪里还有钱搞那些。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村集体所有转村民所有那是另一回事。”

“怎么不是一回事,更容易,妈的木头疙瘩脑袋好好转转。”

雷东宝想都没想,就拍着桌子道:“我脑袋哪有你灵光,你是市人大我是村支书,你知道你直说,卖什么关子。”

陈平原这时候不怒反笑,对着雷东宝哭笑不得,终于想到县里为什么翻脸不认模范,把小雷家的帐户给封了。而又只需他周旋几句又给开了,都是眼前这个蛮子不会做低伏小。他也懒得指出,只是笑道:“回去自己想去,那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出,还做什么带头人。”又忍不住开雷东宝一句玩笑,“都我教你,要你脑子干吗用,我得锻炼锻炼你的脑子。”

雷东宝憋着脸看陈平原思考,忽然灵光一动,霍然开朗,一拍大掌,道:“有数,有数了。好办法。”

陈平原也笑,但旋即翻脸道:“滚,你一来我就不清静。”

雷东宝道:“晚上一起吃饭。”

“不吃,你这种人没情没调,谁耐烦跟你吃饭。什么时候你老婆店里有野味再来喊我。”

“行,这还不是小事。陈书记再帮我介绍一个好会计,会那个做帐的。”

“没卖给你,自己找去。走走,我下班了。”

雷东宝一走,陈平原却点上一枝烟欢笑,他现在一下清闲下来,其实心里挺闷,拿个雷东宝这样皮糙肉厚的老相识调戏一下挺开心。但吃饭就免了,这个雷东宝,一点情趣都没有。

雷东宝却是借用陈平原的电话,要红伟赶紧飞车来市里一起吃饭,红伟能说会道,可以调节饭桌气氛。

饭桌上,雷东宝终于知道一件事,现在好多公司单位专门养着一个财务,这个财务也叫公关,专门跑银行拿贷款,拿来贷款,按照数额拿提成。说是到报社发个招聘广告,自有人上门应征,要么是俊男倩女,要么是家有后台。红伟当时笑嘻嘻说要俊男有什么用,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哄堂大笑。

雷东宝回来,就着手落实招聘公关员的事,但是他多要了一个人,要求一个会做帐懂税务的老会计,工资直接写在广告上,三千。士根看着心里有些难过,可对于雷东宝的决定,一向没有他插嘴的份儿。

重赏之下有勇夫,当即有好多会计上门应聘。雷东宝就着小雷家这一个月的帐目考来应聘的谁能少缴税,考来考去,终于录取一个原纺织局下面一家倒闭企业的会计,一本税法简直倒背如流,做出的帐目出神入化。反而是做公关的人却没找到,不是人家嫌小雷家偏僻不肯来,就是小雷家的嫌人家不好看不会说话。

雷东宝也就陈平原那儿得来的主意召集其他四个骨干开会商量。说是商量,基本就是他一个人说主意。

“我想好了,我们全村人集资办个公司,以后村里三个实体的进货岀货全部给这个公司做,赚来的钱全归这个公司,把这三个归什么村集体所有的工厂猪场全部挖空,全部让欠债,等哪天再把三个工厂猪场买下,归我们全村人。集资办公司,一定要体现谁事情做得多谁本事大谁位置重要,不是你想出钱就给你岀,你钱岀得多你让你占大份,没门。我这么想,公司一共集资两百万。我占10%,二十万,你们每个占5%,十万,我们五个人一共占30%。再设20%,给四眼四宝老五他们一些中层平分,我看每人可以分到0.5%,一万,工程师和新来会计全部有份。剩下50%,全村老小分了。男女不论,老小不论。摊到每个人头上的钱不多,我看谁都拿得岀。我这么定,你们有没有意见?”

众人面面相觑,忠富红伟正明眼里都有兴奋,可都是碍着辈分儿,把说话的第一顺序交给士根。但大家都看士根愁眉苦脸的并不兴奋。雷东宝就问了句:“士根哥,你是钱拿不出还是怎的,你要真拿不出,我借些给你。”

雷士根被问,不得不回答:“书记,你的意思,我想再问得清楚些。是不是以后通过集资公司的设立,我们把村里原来的利润都转到集资公司里,我打个比方说,如果今年有两百万利润,我们每个人就可以拿二十万,或者十万。同时我们又有高于别人的工资和奖金……”

正明道:“把工厂的利润都做到集资公司了,我们还哪来利润发奖金。士根叔算错了。”

“好吧,奖金没有,工资还是在的。”

“我们工资并不高,高就高在提成奖金。”红伟也插话。

忠富也道:“这个主意稳妥,比上回的主意好,我看全村人也没话说。”

士根却道:“全村人会说话的。我们集资公司的利润其实靠剥取村实体的利润而来,而实体属于全村,我们靠着在集资公司投入大比例份额就拿这部分剥取来的利润分配,明眼人全都看得出,并不公平。大家乡里乡亲,我们怎么可以拿得太狠。”

红伟立刻道:“士根哥,怎么会不公平。书记拿最大份,我拥护,村实体没有书记,就什么都没有。其他我这边我不敢说,养殖业要是没有忠富,没人想得岀养鱼虾牛蛙,别看这些东西小,产出比猪还高。无论什么东西新养起来的时候,忠富都是卷铺盖睡在旁边盯着,大家有目共睹,忠富拿属于养殖业的一大块,没人会不服。正明小小年纪,经历爆炸之后没被压垮,反而把登峰的规模搞成全省最大,又拼命把铜厂运行起来,正明脸上伤疤是证明,瘦那么多是证明,谁说正明没资格拿大份?本身以前的分配就是对我们的不公平,我们承担那么大责任,付出那么多精力,我们多拿是体现多劳多得原则,没错。”

忠富这时候幽幽开口:“士根哥,不怕你恼。书记明确提出这个分配办法,是让我们有个名份明着办事拿分配。我说我和正明忠富他们如果哪天憋不住不公平,暗中使小手捞钱呢,可能拿得比这明着分的还多。我们是相信书记,我们还得对得起书记提拔,我们才不乱伸手,可你也不能总拿不公平考验我们的自觉啊。”

正明早就想说,可他在哪儿都可以耀武扬威,就是在这个场合需得收敛,尤其是在雷东宝面前。但等到红伟和忠富一阴一阳地说完,他觉得全让他们说了,但他还是要表态:“我强烈地同意书记,和红伟忠富两位。”

士根皱起眉头,大口吸烟。雷东宝看着士根道:“士根哥,只剩你没表态。”

士根道:“这个决策关系到全村,全村人都讨论后再做决定。”

“我们五个人内部先统一意见。”红伟等不及雷东宝发言,直接紧逼。

士根又是狂吸好几口烟,才道:“我保留意见,而且我的贡献没有你们四位大,如果算份子,我就跟全体村民吧。要我拿5%,我于心难安。”

众人一下都惊住,看向雷东宝。雷东宝也是惊讶地看着士根,一时无语。

沉默良久,雷东宝才道:“好,士根哥,你保留你的,我做我的。我们等不起。你要拿小份就拿小份,我不强你。但我给你保留你的5%,什么时候你想通,拿钱来交上。你只要想得明白,现在地位置也还是你坐着,你当定小雷家的总管家。你们呢?”

忠富、红伟、正明都赞同。雷东宝就道:“忠富和红伟你们稍微比正明空点,你们拿个具体办法出来,要快,拿出来我们就开村民大会表决通过。这个集资公司红伟当家,红伟你那里最抽得出时间。”

士根轻轻问一句:“跟他们说集资公司真实目的吗?”

“我那么傻,让县里抓我坐牢啊。”雷东宝忽然想到,凛然问士根:“士根哥,你会不会去揭发?”

士根叹道:“我们合作那么多年,你怎么能这么不相信我。我说得再彻底点,得罪了你的话,我全家还想在村里呆着吗?”

会议算是圆满地结束,红伟立刻钻进忠富家里商议,正明虽然没有摊到任务,可心热,到电线厂和铜厂转了一圈,也钻进忠富家里。

只有雷东宝回家越想越烦,敲开士根家的门,一言不发拉士根进自己家坐下。两人相对吸了半天香烟,士根才道:“东宝,胆子别太大。”

雷东宝道:“我哪次没被你说胆大,结果呢?”

士根叹息:“这回性质不同。”

“哪回性质不严重?你哪回不是愁得睡不着觉?我们多年合作,我信谁都不如信你,你为什么永远不支持我?你到底安的什么心。”雷东宝说得生气,一拳砸在桌上,砸得三夹板桌面硬是发出断裂声。

“东宝,自从你带动砖厂开启,接受我的计件办法后,我一直服你,也跟定你。我对你没贰心。可我能力有限,我又胆小,我真是吃力不起了。这回的集资,我担不起。我是真的担不起了。你每次大胆,我都要好一阵子睡不好觉,这回,你给我留条命吧。我不愿操心死,我宁愿做死,你相信我,只要你用得着,说一声我就会上。可就别让我占5%集资了。”

雷东宝真是闷得想砸家具,可愣是提不起气来,瞪着眼睛看士根半晌,道:“我要你还是做你的村长,做实体的二把手,别想退出。你要不在,这一大摊子,我不在的时候,能交给谁?”

“东宝,你信任我,我肯定会做好。我跟你说了,我做死不怕,我怕死操心了。”

“好吧,算我欠你,你只对我负责。妈个逼,你真……妈个逼。”

士根走出雷东宝的家,看着夜晚漫天星星,叹了声气。

集资公司的细则很快形成并张贴出来,消息也很快传遍全村角角落落,即便是没识几个字的人也围到公告前好好阅读。公告栏前一片唧唧喳喳,都是白天不用上班的老头老太。

这等热闹事,老猢狲自然是不肯错过。他挤进人群,在喧闹声中将公告从头到尾看上几遍,心头隐隐响起前几天雷东宝跟他说起的事。老猢狲隐隐想到什么,又隐隐觉得这不大可能。此时有人问老猢狲去不去村里交钱,老猢狲却是毫不犹豫地说,去,当然去,全村人民都做的事,他当然不能拉下。

大家议论半天,交钱,当然是毫无疑问的,村里这十几年,在雷东宝上台后做的事件件都是为村民好,这件事,村民当然一如既往地支持。唯一争论的议题是百分比。

雷士根在村办坐着,打开窗户倾听窗外村民议论。听了半天,他想,村民若是知道了集资公司的真正目的,知道他们以前创造的财富被如此比例了,他们还会只是如此平和地议论吗?可士根再想,回想当年正月时候雷东宝率先扛起锄头背着一背脊的疑惑和嘲讽修整砖窑,还率众抵抗政策的谬误,从此带领大伙儿走上致富路,无论如何,雷东宝拿个大头也是合适,论理谁都不该反对。可是,为什么他的心里如此矛盾呢?

逐渐地,开始有村民从银行取出钱来,到村办交钱。这点儿钱,对于享用村里给的好处这么多年的村民而言,并不是负担。士根如常工作,他也并不解释,他虽被挂名5%,可他拒绝出钱。可他心里为雷东宝攥着一把冷汗。

雷东宝则是没想到,歪打正着解决了两百万的流动资金问题。看来,群众的力量若发动起来是不得了的。

其后好事连连,那个新招的会计跟着雷东宝去银行送一次报表后,七枴八弯找到亲戚与银行里的一个要紧领导搭上关系。付出代价之后,小雷家沉疴已久的流动资金问题终于得到解决。

小雷家又冲上快速道。这一波冲击,是由正明作为先锋,而那么多村民第一次因为投入了钱而摇旗呐喊得响亮。小雷家集资公司的业务也正常顺利地展开。其实是换汤不换药,原先属于各企业的贸易活动如今都改换到集资公司门下。集资公司名唤“雷霆”,雷霆公司一上手,便桩桩生意获利。

宋运辉从北京出差一周回来,老马早已卷了包袱离去。这一次出差,算是他第一次不用提心吊胆,不用担心后院被抄。正与副,一字之差,却是意味大大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