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良娣的执着

良娣包扎伤口回来,依着金凤,先送她回娘家,等过几天再让爸爸把她接回来。

可是良娣不肯,她觉得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自己把自己摔得头破血流的,却给大家添了这么多麻烦,已经是很过意不去的事情了,怎么还要拿着捏着的回娘家呢?

所以,她让金凤送她回了自己家。

金凤无奈,只得送她回去,可看她这个样子,心里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便把车停在家门口儿,等母亲下车了,她都没进屋和家人打招呼,直接让司机开车走了。

说实话,她也很头疼,本来雄心勃勃想带领乡亲们脱贫致富,做出一番事业,没想到刚一回来就碰上了这么一地鸡毛的事情,还偏偏是两个她最亲的人给她添乱,你说气人不?

司机看出了她的郁闷,便安慰她:“赵书记,你也不用太担心了,你爸爸妈妈能有二十几年的婚姻,肯定有彼此中意对方的地方,夫妻就是这个样子的,闹过去就没事儿了。”

金凤对感情生活没什么经验,这些年一直上学,实习期又经导师推荐给市长做了一阵子助理,虽然有个追求她三年的男朋友,可她不是忙学习,就是忙工作,也没怎么和别人谈恋爱似的花前月下的浪漫过。

她用两根纤白的手指捏了捏眉心,把头靠在靠背上,闭了眼睛,一点一点梳理着脑子里的思绪。

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眼神清清亮亮的,她决定,先把个人的事情放一边,先了解村儿里的实际情况,做出个针对李家窑村儿的扶贫计划。

把工作展开了,转移了人们的注意力,只要能带领乡亲们挣到钱,家庭琐事谁还会去关心呢?

良娣看着女儿的车开走了,有些恋恋不舍,直到看着车子在路的尽头拐了弯儿,不见了踪影,才转身走进院子。

一进院子,她养的那些鸡鸭鹅便乱叫起来。

她便连忙去了灶间,准备给这些小动物煮食吃。

赵大宝叼着烟来到灶间门口,他先是看了一眼良娣头上的伤,伤口包的严严实实的,也看不出什么来。

灶间是专门给家里养得这些牲畜煮食得地方,赵大宝嫌脏,从来就没进来过。

“你的头不要紧吧?”他问了一句。

“没事儿,闺女带我看过了,大夫说不要紧。”良娣有些受宠若惊,自从三女儿玉凤出生以后,赵大宝便很少关心她了。

她不恨赵大宝,只恨自己命不好,没能为赵家留个儿子。对于生儿子这件事情,她比赵大宝还要执着,只可惜自己肚子不争气,生完玉凤后就再也没怀上过孩子。

“晚上村干部和你爸爸要来喝酒,你备些酒菜吧。”赵大宝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哦,好。”良娣点点头,她有些局促不安的把手来回在围裙上擦着:“咱结婚这些年,我爸爸还是头一回来咱们家喝酒呢。”

她心里盘算着,爸爸爱吃猪耳朵,给他买几只,煮得烂烂的,拌上黄瓜丝,就这口儿,爸爸能多喝二两酒。

可是她摸了摸兜,口袋里没有多少钱了。

结婚这些年,一直是赵大宝管钱,而赵大宝从来没有给过她钱,家里买菜和她的零花钱全靠她养猪养鸡的换来的。

赵大宝自然也不会想到给她钱,他甚至不认为良娣缺钱,因为良娣从来没跟他抱怨过手里没钱,她又养了那么多家畜,手里怎么会缺钱呢?

他把晚上要准备酒菜的事情通知良娣之后,便回屋睡觉去了,今天折腾了一天,他是真的有些累了。

良娣自己在灶间发了会儿愁,眼见得天快要黑了,先喂完牲畜,便出了门去了“铺满炕”家。

她想先和“铺满炕”借些钱,给爸爸买些他爱吃的东西。

“铺满炕”一见良娣便惊叫起来:“我的孩儿啊你这是咋的了?头咋伤成这样儿了呢?”

良娣忙说:“没……没啥,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在石头上了,石头刚巧有个尖儿。”

“哎呀呀,这要是扎在眼睛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铺满炕”是真的关心良娣,她比“三仙姑”结婚晚,良娣一两岁的时候,她还没有孩子,“三仙姑”又经常在农闲的时候去唱戏,她便帮忙带良娣,在她眼里,良娣就和自己的闺女差不多。

良娣眼圈儿一红,险些哭了出来,当初自己执意要嫁赵大宝的时候,“铺满炕”劝了她半天,说赵大宝是赵家三代单传,从小娇惯,在溺爱中长大的孩子,难免会自私任性。

那时候良娣和赵大宝正在热恋中,旁人的话一概听不进去。也只因为她当初和赵大宝在一起的时候太多人反对,所以,这些年来,无论在赵大宝家受了什么样的委屈她都忍着,她怕说出来反倒遭人嘲笑:当初劝你你不听吧?

她强忍着泪,对“铺满炕”说:“姨啊,你手里有钱没?有钱先借我个二三百,我卖了猪就还你。”

“铺满炕”大大方方的掏出几张红票子塞给她:“什么借不借的?你先拿着用,什么时候手头宽裕了,什么时候再给我。”

良娣接过钱来,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人家“铺满炕”整天什么也不干,可兜里零花钱却不少,还不都是儿子孝敬的?自己要是有个儿子,怎么会落到站在的下场呢?

“你们两口子今天吵架了?”给完钱“铺满炕”拉着良娣小声问,满脸的八卦地看着她的头。

李家窑村没有多大,只百十户人家,谁家的狗叫一声全村人都能听见,更何况是打架这么大的事情?“铺满炕”早就听说了,怕良娣难为情,不好意思问,可看着她头上的伤,她又忍不住要问。

“也没啥,就是拌了几句嘴。”良娣有些不好意思了,不管怎么样,被自己男人打了也不是件光彩的事情。

其实,这也是她这个年纪农村妇女的通病,打人的不觉怎么样,被打得倒觉得丢人。

“你家大宝啊,你可要多留心了,”“铺满炕”说:“我是你姨,这话我才告诉你,要是外人,我乐得看她热闹呢。你家大宝和一个外地打工的小寡妇不太对劲儿,你可要看着他点。”

这话要是别人说的,良娣是不会相信的,可“铺满炕”是她姨,她是不会拿这种事情和自己开玩笑的。

良娣的心就是一沉,她终于开始思考今天打这一架到底是为了什么了。

她的印象里,赵大宝虽然经常会和她吵架,动手打她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可每次都是有些缘故的,可今天她刚一回来他便又打又骂的,弄自己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

拿了钱回去的路上,她越想就越觉得委屈,结婚这么多年以来,她头一次在心里问自己: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路过小卖店的时候,她进去买酒菜。

小卖店里有几个妇女正买东西,本来聊的热火朝天的,可一见她进来,便都住了嘴。

良娣知道,她们一定再议论自己今天被打的事情。

“良娣啊,”小卖店老板娘胖嫂招呼她:“还没吃饭呢?”

“没,这不是晚上有人来家里喝酒嘛,我来买些菜。”良娣见胖嫂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头上,便用手摸了摸包扎好的伤口:“不小心自己摔的。”她笑笑主动解释着。

“那可不是摔的?”胖嫂便也笑着说:“还能是大宝打的?现在是什么年月?还有敢打老婆的?我家男人要是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不把他狗爪子剁了算我认识他。”

“是……是啊。”良娣讪笑些,不再接胖嫂话,走到货架前挑选自己要买的东西去了。

农村人都很朴实,有个小媳妇儿看出了良娣的难为情,便和胖嫂开玩笑:“嫂子啊,大哥打你,你剁他狗的爪子干啥呢?”

一句话逗的人们都哈哈大笑起来,便再没有人问良娣什么了。

良娣便赶紧挑了些菜便离开了。

她一出门儿,胖嫂便咂咂嘴:“你们看看,你们看看,那赵大宝平时看着挺老实的人,怎么打老婆下这么重的手?”

“你啊,整天在自己的小卖店不出门儿,哪里知道外面的事儿?”有个妇女便凑过来:“你还不知道吧?赵大宝今天带个小媳妇儿在集上买东西,两个人拉拉扯扯,黏黏糊糊儿的,刚巧被李老实两口子看到了。”

“我倒听说了一耳朵,”胖嫂顿时来了兴致:“只是有些不相信,你说赵大宝也四十好几了吧?闺女都那么大了,怎么还能干这种事儿?”

“想要儿子想疯了呗,良娣又生不出来,只好找别的女人呗。”

胖嫂听了这话便啐了一口:“呸……不要脸,也就欺负良娣老实,这要是我男人敢有二心,我骟了他!”

“女人都像你这么泼辣,我们男人真是没办法活了。”她老公刚好进来,听她这么说便插了句嘴。

见有男人进来了,几个女人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便各自拿了东西离开了。

良娣手里拎着几个沉重的袋子回了家,刚到门口儿,便听到婆婆在院子里站着骂人:“自己忙不过来就别养啊,这感情是给我找的事儿?这一天天的,鸡鸭鹅狗猪的这是要累死我?”

公公压低了声音骂她:“你就消停点吧,孙女儿当了大官儿,村干部看着咱都点头哈腰的,咱也是有身份的人了,自己家老闹得鸡飞狗跳的,算怎么一回事儿?”

停了停,他又说:“金凤妈偶尔有事儿忙,你就帮她把鸡轰圈里去,把院子扫扫,还累折你的老腰啊?”

婆婆便不再说什么了,只把鸡食盆子踢得叮当响。

良娣在院子外面稍稍愣了一愣,结婚这些年来,公公头一回替自己说话,还是看着女儿的面子,她忽然就有些感动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啊,自己的好儿,他们迟早能看着的。

至于说赵大宝究竟有没有找小寡妇,终究都只是捕风捉影,谁也没看着他两个睡在一起不是?

她在心里刚刚对自己婚姻生活产生的那一点点疑虑,就这么被公公轻飘飘的几句话冲得烟消云散了。

有的时候,人的悲剧就在于自己对自己的麻醉和欺骗,就如同一口有了裂痕的水缸,在这道裂痕没有一裂到底的时候,总会想着尽量的修修补补凑合着用,只要它还能装水,好歹也是口缸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