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节

总不能在旅馆门前永远呆立下去,先进去看看再说。miaokanw.com地址相符,名称一致,且已订好房间,只有进去。

我走上避雨檐下徐缓的斜坡,闪身跨入打磨得光闪闪的旋转门。大厅足有体育馆那般气势恢宏,天井直抵云霄,玻璃贴面由下而上,天衣无缝,阳光一气泻下,粲然生辉。地板上,价格显然昂贵的宽大沙发整齐排开,其间神气活现地摆着赏心悦目的观叶植物。大厅尽头是一间富丽堂皇的咖啡屋。在这种地方点三明治来吃,端出来的四枚火腿三明治只有名片大小,装在绰绰有余的银制盘子里。炸马铃薯片和西洋式泡菜富有艺术性地点缀其间。若再要一杯咖啡,其价格足够中等消费程度的一家4口人吃一顿午餐。墙上挂着一幅相当3张垫席大小的油画,画的是北海道一块沼泽地。虽然算不上很有艺术水准,但其画面的阔绰和堂而皇之却毋庸置疑。大厅里似乎有什么聚会,显得有些拥挤。一伙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背靠沙发,或频频颔首,或昂扬而笑。他们一模一样地翘起下巴,一模一样地架着二郎腿。估计是一群医生或大学教师。另外——莫非同一团体不成——有一伙衣着华丽的女士。一半和服,一半连衣裙。其间有几名外国人。也有制服笔挺、领带色调稳重的贸易公司职员,抱着手提公文箱静等某人。

一言以蔽之,这新海豚宾馆一片兴隆景象。

恰到好处地投入资本,恰到好处如数收回——这种宾馆是怎样建造起来的,我倒是心中有数。我办过一次旅馆行业的广告性刊物。得知建造这种旅馆之前,需要从里到外全部精确计算一番。行家们聚在一起,将所有的信息输入电脑,彻底进行预算。就连厕所卫生纸的批量购入价及其用量都要打入进去。同时雇用学生临时工普查札幌各条街道的通行人数,还要调查适婚年龄的男女数量以便计算婚礼次数,并且大量削减营业成本。他们花大量时间周密制定计划,成立项目筹备组,收买土地,招揽人才,广为宣传。只要可以用金钱解决并且确信这笔钱早晚可以收回,他们便不惜工本。这就是所谓做大买卖。

能够做这种大买卖的,只有下属各类企业的大型联合企业。这是因为,无论怎样削减成本,其中都有些潜在因素无法估算,而足以吸收这些成本的,惟有大型联合企业。

坦率说来,新海豚宾馆并不适合我的口味。

至少在一般情况下,我不至于自己掏腰包住这等场所。一来价格昂贵,二来无用的摆设太多。但是无可奈何。虽已面目全非,但毕竟是海豚宾馆。

我走至服务台前报出姓名。一律罩有天蓝色坎肩的女孩子们如同做牙刷广告一样迎着我桨然而笑。这种微笑方式的训练也是投资的一环。她们全都身穿初雪一般洁白的白衬衫,发式整整齐齐。女孩儿有3个,只有来到我跟前的女孩儿戴着一副眼镜。她很适合戴眼镜,看上去蛮舒服。她的近前使我多少舒了口气。3人之中她长得最为漂亮,第一眼我就对她产生了好感。其笑容之中似乎有一种让我为之动心的东西。她简直就像是集宾馆应有形象于一身的宾馆精灵,仿佛只要轻轻一挥手中那小小的金手杖,便会像迪斯尼电影那样飞出魔法金粉,从中掉出一枚房间钥匙来。

但她没有用金手杖,用的是电脑。她用键盘把我的姓名和信用卡号码熟练地输入进去,确认一下显示屏,然后莞尔一笑,把卡式钥匙递给我。上面写着1523,便是我房间的号码。我让她给我拿了一本宾馆的指南册,并问这旅馆是什么时候开业的。她条件反射似的回答说去年10月。还不到5个月时间。

“喏,想打听件事。”我也把营业用的无懈可击的微笑在脸上得体地浮现出来——这东西我也是随身携带的。“以前在这一位置有个同叫‘海豚宾馆’的小宾馆,是吗?你可知道它怎么样了?”

她的笑容稍微有点紊乱。如同啤酒瓶盖落入一泓幽雅而澄寂的清泉时所激起的静静波纹在她脸上荡漾开来,稍纵即逝。消逝时,笑脸比刚才略有退步。我饶有兴味地观察着这种细微而复杂的变化,不由觉得很可能有清泉精灵从眼前闪出,问我刚才投入的是金瓶盖还是银瓶盖。当然,这场面并未出现。

“这——怎么说好呢?”她用食指轻轻碰了一下眼镜框,“因为是开业前的事情,我们有点不大……”她就此打住,我等她继续说下去,但没有下文。“对不起。”她说。

“唔。”这时间里,我开始更加对她怀有好感。我也很想用食指碰一下眼镜框,遗憾的是我没戴眼镜。“那么,问谁能问清楚呢,这方面的情况?”

她屏息敛气,沉思良久,笑容已经消失。这也难怪,边笑边屏息远非易事,不信你就试试。

“对不起,请稍等一下。”说着,她退入里边。大约过了30秒钟,她领着一位40岁光景的黑制服男子返回。这男子一看就知是宾馆经营方面的专业人员。我同这等人物在工作中打过好几次交道,全是些奇妙分子。他们差不多总是面带笑容,但根据情况可以分别做出25种笑脸。从彬彬有礼的冷笑到适度抑制的满意的笑。而且全部编有等级标号,从1号到25号。他们像选择高尔夫球俱乐部似的酌情区别使用——这男子便属于此类角色。

“欢迎欢迎!”他向我转过中间等级的笑脸,客气地低头致意。我这身打扮似乎给他印象不大好,笑脸陡然降了三个等级。我上身穿里面带毛的猎装短大衣(胸前别着一枚亨林格徽章),头戴一顶毛皮帽(意大利陆军阿尔卑斯部队用的那种),下穿到处有口袋的厚布裤,脚蹬一双走雪路用的结结实实的工作靴。没有一件不是堂堂正正的实用之物。但在这宾馆的大厅里,则未免显得滞重有余。可这不是我的过错,不过生活方式不同、思维方式不同罢了。

“听说您对敝宾馆有垂询之点……”他毕恭毕敬地开口道。

我两手置于台面,把问过女孩儿的话重复一遍。

男子用兽医观察小猫跌伤的前脚那样的眼神,瞥了一眼我腕上的迪斯尼手表。

“恕我冒昧,”他略一停顿,说,“您是因为什么想了解以前那家宾馆的呢?可以的话,能否允许我恭听一下其中缘由?”

我简单解释几句:“几年前在那家宾馆住过,同那经理关系很熟。不料这次久别后回来,竟成了这么一副模样。所以想知道他的下落。不管怎样,完全属于私人性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