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不到半日,医生、保姆、新衣,还有一本小小护照全部来齐,金瓶从此离开了那个火车站。

不要紧,那里有几百个像她那般大小的孩童,每日穿插在人群中,“先生,买一枝花。”少了她,谁也不会发觉,老丐自派出所放出来之后,一定会找到别的弃婴。

就那样,金瓶跟着女子,到达香港。

她的家是一幢旧房子,布置大方美观,一只红木古董架子上放着许多闪着莹光的琉璃瓶。

小小女孩被吸引着过去,抬起头欣赏。

女子说:“做这些琉璃瓶子的是一个法国人,叫嘉利,你最喜欢哪一只?”

女孩指指一只金色的花瓶。

“你还没有名字,喜欢金瓶,就叫金瓶吧。一只瓶子可以贮水,一个人体内也可以装满内涵,明日,你开始上学,记住,千万不可手痒。”

师傅把工夫缓缓传给她。

一天教一点点,不打,不骂,做得不好,明天再来。

一年之后,小小金瓶发觉,师傅留她在身边,一半是为多个伴,一半用她来做生财工具。

她渐渐明白,火车站诸人的手腕是何等拙劣,同强抢差不多。

师傅所知,才是真正技巧。

她这样同金瓶说:“我们这一行,也有很长的历史。最早的记载,在一部小说中,那个神乎其技的扒手,叫空空儿,因此以后有了妙手空空这句话。”

金瓶听得津津有味。

师傅说:“我姓王叫其苓,那一胖一瘦,是我亲兄弟。我们王家三代都做这个行业,祖父很吃得开,在外滩有点地位。后来,社会局面发生变化,他退隐到外国生活,可是,总是技痒,把手艺传了给我们。”

金瓶那时在英语学校读书,听那种故事,像读小说一样,十分感兴趣。

“祖父那代的扒手,吃不饱穿不暖,常挨毒打。真是下三滥,一般形容扒手猖獗,一连两个反犬旁的字,看上去,似形容畜牲。”

金瓶静静聆听。

“我自愿入这一行,与你不同。我没有别的技能,我连中学都没读好,做白领的话,薪水还不及一个保姆多。”她笑起来。

可是,金瓶从未见过师傅上街,她真的做这一行?

“从前,传说练手快,要自挂着八十一只响铃的假人身上取物,倘若铃不响,东西又到手的话,你就赢了。”

金瓶点点头。

“可是,现在我们一早已经知道要取的是何物,在什么人身上取,只需决定怎样及几时去盗取,铃声响不响,已无关重要,换句话说,我们是特约扒手,不必在路上乱跑。”

金瓶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新鲜的名称。

“做特约,首要条件,需脸容秀美,叫人产生难言好感,降低警惕心,以致防不胜防。”

“是。”

“你跟我出去做第一件工作。”

金瓶忽然乖巧地吟道:“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

师傅噗一声笑出来。

金瓶在师傅家一住十五年,跑遍欧亚美等洲。

大大小小,接了百多件工作。是,一个月只做一单已经够食用,可见酬劳是何等丰厚。

有人在她半醒半寐之际敲门。

“金瓶,吃饭了。”

有人端进精致两菜一汤。

一看,正是秦聪。

他捧起碗,侍候她喝汤:“来,小师姐。”

她是他师姐,他年纪比她大,但是她却比他早入门。

“去向师傅认错。”

“什么年份了,还负荆请罪。师傅不吃那套。”

“我们这行业,一向与时代脱节。”

“才怪。”

“我体内流着南洋人好闲逸的习性,只要有口饭吃,已经很高兴。”

金瓶伸手去摸他英俊的面孔。

“我教你做电子股票买卖,一天赚千元八百已经够用。”

“那么,我同你两个人远离此地去结婚生子,从此不理世事。”

秦聪不出声,只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