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豪门

薛府虽然不敢号称是城中首富,也称得上是扬州数一数二的大户,再加上大夫人娘家的哥哥在临安做翰林学士,倒显得比那货真价实的首富任家还要风光上几分。三进三出的大院,青砖碧瓦,知府大人的宅子也没它气派,平日里看大门的门房都是梗着脖子的。

薛老爷虽是生意人,却算不得精明强干,稳稳当当地守着一份家业,没有败落,也发扬光大不起来。这人的脾气就跟他做生意一样,软绵绵、温吞吞,没什么野心,也没太大的志气。仗着做官的舅老爷撑腰,他没本事把别人怎么样,别人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大夫人书香门第的小姐出身,嫁到薛家二十年,半个娃儿也没生出来过,但有娘家势力的庇护,正室的位置一直稳稳的。平日里吃斋念佛,逢年过节还会做些布施,在这扬州里是出了名的慈悲。

我站在薛府院子里的合欢树下,冷冷地看着一身富丽堂皇的梅枝指使得她那些昔日的同僚姐妹、今时的下人丫鬟们如走马灯般团团转。

“手脚利索些!仔细点儿、仔细点儿,那是大夫人进香用的,放那边!你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离我远点儿,当心弄脏了我的衣裳……”

我看着她狠狠一巴掌打开了不小心蹭了她一下的小丫头,假模假式地掸掸根本没有什么灰尘的衣袖,心里冷笑。

这可真是小人得志乱叮狂,一朝得势,居然也端起了主子的架势来。

当初我刚进府的时候,老爷恨不得把我捧在手心儿里,她在花园里见了我,笑得那叫一个甜,“二夫人”、“二夫人”叫得那叫一个亲,真真一副孝子贤孙的面孔。一阵微风吹过来,大点儿的树叶都吹不动,她忙不迭地用手扶我,嘴里念叨着:

“哎呀,这么大的风,可别吹坏了二夫人娇贵的身子!”

到我被大夫人整治的时候,骂我骂得最响亮的就是她,第一个朝我啐唾沫的也是她。

正想着,就看到梅枝换了一副嘴脸,殷勤地朝着走来的大夫人和老爷迎了过去,满头的珠钗、步摇哗啦啦直响。

大夫人还是一贯的素衣荆钗,一串佛珠终年不离手,一边慢慢走,一边细声细气地跟老爷说话。老爷低眉顺眼的乖乖听着,他得罪不起有权有势的大舅子,纵使娶的老婆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还把他另外买回来的鸡都啄死了,也得当菩萨供着。

“夫人,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车也套好等在门口,这就可以走了。”

梅枝美滋滋地凑过去,中气十足的嗓门把夫人的声音都挡住了。夫人停了口,瞄她一眼,没说话,自己走到那一堆东西跟前检视。

“下人们笨手笨脚的,我不放心。幸好我在这儿瞧着了,不然一时半会儿还弄不完呢!可把我累坏了。”

梅枝把手挽住老爷的膀子,撒娇似的蹭了两下,大夫人眼睛扫了一下过去,她犹自不觉得,老爷却急急地把胳膊抽了回去,三蹿两跳到了大夫人跟前。

“行了,就这么着吧。我不在家,你们也都不要怠泄了,该干什么的干什么,谨守本分才是做人的根本。”

大夫人雍容地朝下人们摆摆手,示意他们将东西装到车上去,转头又训示了几句。

下人们都毕恭毕敬地应了声“是”,梅枝又晃了晃脖子:

“夫人尽管放心去吧,家里我会看着的。”

大夫人又瞄了她一眼,脸上倒看不出什么,但那眼里一闪而过的东西,我却没有错过。

梅枝啊,梅枝,你以为大夫人开口把你给老爷收了房,就真的飞上枝头成了主子了?在下人面前托大也就罢了,居然得意忘形地在她跟前也不知道收敛,那就是不知死活了。她当初容不下我,难道现在就能容得下你吗?

说话间,一群人已经出了府门,我是鬼,就这点方便,穿墙而过,正看到大夫人上了车,淡淡地吩咐了梅枝一句“照顾好老爷”,就将车帘子放下了。

老爷老老实实地站在大门口恭送夫人的车离开,直到走远了,才好像松了口气似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

“可算是走了。”

梅枝嘻嘻一笑,立刻蛇一样缠了过去,手指头在老爷三层的下巴上刮刮:

“她走了,我不是还在吗?”

被她这么一闹,老爷又来了精神,包子一样的脸更是笑成了个花卷,一把揽住梅枝,朝内院走去:

“没错,没错。宝贝儿,就咱们俩了……”

这边两人旁若无人地调笑着进去了,落在后面的下人们也都三三两两地散开去,当家主母不在,没谁会真的老老实实。

“哼,想不到梅枝那娘儿们发起骚来也挺撩人的嘛。”

当初对我施暴的几个护院中的一人用三角眼盯着梅枝扭动的腰肢,响亮地咽了口唾沫。

“不知道干起来是不是也跟蝶舞那**似的那么带劲儿。”

他污秽的言语立刻引来同伴们的笑声。

我的怒火在那片下流的笑声中越烧越烈,在乱坟岗时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眼前再次泛起猩红,仿佛烈火就要破体而出,将我撕得粉碎。

也好,烧吧,把那几个禽兽烧死我也值得了。

就在这时,眉心处忽然一阵刺痛,紧接着一股凉意沁入,竟让我的神智又清明了起来,耳边是那道士的声音:

“不可妄动杀心!我给你下的净心咒只可救你三次,三次之后,贫道便再不能纵容了,定会来收你。切记,切记!”

我心里一惊,暗道好险。再看那几个护院,一个个都不笑了,抱着膀子瞋目结舌地四下打量:

“怪了,怎么凭地就起了阵怪风,还冷得紧。”

“可不是,阴森森的。”

“回屋去吧,到底是入秋了,寒气说来就来。”

几个人说着话,也朝院子里晃悠悠地去了。

我不敢再跟着他们,怕一时又控制不住自己,那道士果然厉害,不在跟前也能管着我。刚才已经发作了一次,还剩下两次,定要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