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诡话之行刑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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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故事继续。那天下午,李红慧一直跟徐克说到下午四点,讲了许多自己过去不愉快的经历,她说这些都是自己的动机,每一个字都是,没有例外。

“你可以积极配合律师,跟法院说明这些情况。”徐克憋到最后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没用的。”李红慧紧紧地抿了一下嘴唇,沙哑着回答,“我杀了四个人,其中三个是我的家人,还有一个无辜人……死刑还是死刑,不会变的,与其让别人觉得我很可怜,还不如认为我就是一个疯子的好——”

“可你跟我说这些。”徐克满脸阴郁,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会让我很难受啊,我宁愿认为自己打死的是一个毫无人性的人,而不是另一个层面的受害者。”

“所以,这就是你的能耐?”

“你说什么?”

“这就是你的能耐?”她毫不留情地重复,语气陡然激烈起来,眼眶里噙满了泪水,让徐克有些猝不及防,“自我催眠?让自己的心里好过?我这么跟你说吧,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绝对正义的事情,也没有什么人,是毫无人性——妈的,别以为你是在做什么崇高无比的工作,你就是一个刽子手,拿钱杀人,仅此而已。”

徐克并没有当即反驳,有那么一刹那,他竟然觉得这个姑娘说得很有道理……

“对,其实,我就是只想让你不好过。”最后,李红慧气呼呼地撂下了这一句,“就是不想让你心安理得地去做这件事!我不怕死,也不怕被人视为疯子,我就怕你,怕你当我是一个疯子——我不应该如此死去,这不是我应得的!”

最后,这次秘密会面变得十分不愉快,徐克灰溜溜地走出监狱,用力地吮吸了一口室外的新鲜空气——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胜任明天的工作,特别是在擅自和囚犯会面,并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之后。有一点李红慧说得很对,自己或许是不能心安理得地去做那件事了……

第二天早上,徐克跟谢前辈,还有另外几名辅助的警员驱车赶往监狱,一路上谢前辈都很亢奋,原因不明。徐克两个眼皮耷拉着,一点也打不起精神。

没错,他失眠了,整夜脑袋都是嗡嗡作响。在后备箱,有一把半自动步枪,在腰间有一把警用手枪。徐克说他当时总觉得后座有什么东西抵着自己,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那把步枪无形的触手吧?

一路上,谢前辈跟徐克不断复述着开枪的要点,和注意事项。昨天晚上他都听过了,在那个射击练习场,对着跪地的假人练习的时候,谢克己就一直在旁边晃悠,告诉他应该怎样怎样……他早已把一切要点了然于心。只是还差一点,就是情绪。

情绪不够平稳,这是最致命的,会导致很多问题,包括从今往后怎么面对自己的问题。

“小徐,你昨天真的去见那女的了?”

“没有。”

“那就好。”

道路没有想象得拥挤,他们的车比预计的早到了半个小时。徐克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李红慧,她正在吃披萨,榴莲的怪味散播得满屋都是。

“嗯?”她似乎吓了一跳,注意到门口有人在凝望自己。是行刑者,她僵直地回望了几秒,流心芝士挂在嘴边,眼神从讶异转变为五味杂陈,尴尬地低下头,继续吃披萨。徐克在转头欲走之际,看到她的眼泪,静默却汹涌地落下来,划下下巴,顺着拿食物的手流到披萨盒里。

今天,她没有穿囚衣,而是穿一条淡色的女仔裤,和一件精致的白色衬衫。是上路之前的打扮,徐克心想,多半是陆姐帮的忙。

2011年6月13日,早上八点,李红慧被姓陆的女狱警搀着,从走廊的那边送出来。法警们在门口默默地看着——刑场就在监狱旁边,美其名曰是一个独立的刑场,其实就是一个归监狱管辖的空地。只见犯人有些站不稳,这是正常的情况,身为第一次看到这一幕的徐克,不免感觉有些揪心。

这时候,让他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昨天的种种开始在脑海里复播,徐克知道自己不用受此影响,那甚至都不一定是真的……谁能证明呢?

他想到这里,紧紧地攥了攥手上的步枪,手心里的汗渍让人发痒,很不舒服。他们先带着李红慧去法官那里宣读了最后裁决书,全程,徐克都没有注意李红慧的表情和姿态,只顾着自己闷头忍受,强制住颤抖。

在走去刑场的路上,徐克现在还记得,谢前辈夹着将死之人的左肘,一个又高又大,从来不说话的警员夹着右边。他自己走在旁边,前后都有全副武装,跟自己一样的同事开道。“天呐”这是当时他脑子里能闪回的唯一两个汉字。

天呐。

他感觉即将要上刑场的不是李红慧,而是自己。

就在他们各就各位的时候,天上开始出现乌云,十分应景,谢前辈低声提醒他说快要下雨了,他木然地点了点头。

一枪爆心,这是最理想的,对徐克来说,也是必须达到的——如果打偏了,意味着需要补枪,再往脑袋上打,把人打得面目全非。

这他真的接受不了。

说来是巧,就在徐克举起枪,试着瞄准的时候,天空开始滴雨。一滴雨毫不留情地滴进他盯着准心的右眼,他没有防备,动作幅度有点大,猛地放下枪。前面跪着的李红慧发出尖叫,以为自己已经被打中——其实没有。紧接着她开始哭,浑身颤抖个不停,谢前辈和高大警员更使劲地把她给押住。

徐克跟我说,他不知道自己是在那一晃之后,隔了多久开枪的,或许是几秒,也或许是几分钟……那段时间短暂又漫长。

他用枪的水平从来就不差,射击课的成绩很高——法医的白大褂在余光里晃晃悠悠,所有人都静止了呼吸,只剩下李红慧的啜泣声,和越来越大的雨声……在发现自己老早就已经找准准心之后,他的手机械性地摁了下去。

“砰!”

血喷溅而出。李红慧年轻的身子一僵,一软,就这么倒下了,就在徐克的心开始滞后地猛跳,法医上前检查,所有人满以为事情结束的时候,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

11

不不不,齐林,我不是说打偏了的意思。

一声惊雷响彻天空,雨水已经把所有人淋成了落汤鸡。徐克双腿一软,差点就没有站稳。

谢前辈和高大警员放开李红慧的“尸体”,让法医上前查看——只见陈法医的手刚刚碰上她的鼻子,她全身便像触电似的一抽。法医吓了一跳,赶紧把手缩回来。李红慧的身体开始像开肠的鱼一样在地上乱滚,嘴里一边溢血,一边发出巨型蟾蜍怪般的撕叫。

我打偏了。徐克无可避免地想,心情难以言状。那时候,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想当然地认为是打偏了,导致囚犯没有当即毙命,而是大面积出血,通常是十分钟,会流血致死。

“补枪!”谢前辈当机立断地喊道,徐克这才反应过来。与其让李红慧这样痛苦地死去,不如给她一个赶紧利落罢,再说这也是必须的程序。他掏出手枪,枪口跟着对方的脑袋跑了一段,最后找准机会开了枪。

那年轻,标志的脸蛋蓦然被打开了花。

徐克难以忍受这样的场面,便闭上了眼睛——一片黑暗中,他只感觉雨幕像一面倒塌的墙,重重地压在他不堪重负的肩膀上。

没错,雨越下越大,已经超过了暴雨的程度。早晨八点多的天空一片浑浊,黑云压阵,就像半夜一样。他当时本来不想马上睁开,目睹这一切的,但是同僚们,包括谢前辈的惊叫迫使他提前回到现实。

徐克承认自己当时是被吓到了,就跟在场的所有人一样——陈法医大声嚎叫起来,连滚带爬地朝刑场外面跑,跑出五米之外,徐克就看不见他了,毕竟这雨实在是太大……

好了,让我按照徐先生的原话,详细地描述一下当时他们看到的场景:一片暗红的血泊,不断地被雨水冲散;李红慧还没有死,或者说,还没有死透——即使头已经烂了一半,这是不可思议的地方。

那暗紫色的发卡已经被蹭掉,头发蓬乱地被血黏在脸上,脑门像是被开了一个门,潺潺地流出无法形容的液体……以上的种种,再加上她那双瞪得浑圆,甚至还时不时眨几下的眼睛,俨然是一个活生生的女鬼形象,可怕极了。

最可怕的,是李红慧那时还在抽动,身子一跳一跳的,每跳一下就颠出更多的血和脑浆。

“我的命很硬的,你最好打得准一点……”这句话毫无预兆地冲进徐克暂时失去判断能力的脑子,冷汗突突地从头上冒,就连手中的枪也掉落到脚下的雨潭里。

“再补枪!”谢前辈颤抖的撕喊仿佛是从光年之外传来的,虚无缥缈。他蹲下身子去捡枪,却怎么也捡不起来,爆裂的雨水把枪浇得在水潭里打转,和余光里跳动的李红慧一起构成了徐克一生都不会忘记的恐怖画面。

捡起枪后,他还没站稳就朝那颗头射击,结果射偏了。

“操!”谢前辈爆骂一声,开始掏自己皮带上的手枪。徐克深吸一口气,瞄准,再射击,这回的一枪直接轰掉了李红慧的半边脑袋,她不再动了。

“法医!法医!”谢前辈也掏出了手枪,看见犯人的身体已经完全静止,便开始大喊陈法医的名字——陈法医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徐克看不见。说实话,他当时只能看见三个人,谢克己,高大警员和李红慧。因为前面说过,雨实在是太大了,可见度只有五米。

还没等到陈法医的归来,李红慧又开始抽动起来,刑场四周传来同僚们惊恐的唏嘘声。徐克只觉得要晕厥过去,这怎么可能?就算第一击没有正中心脏,第二第三击可是把半个脑袋都轰掉了的……

谢克己俨然一副见鬼了的表情,嘴巴,鼻孔,眼眶都张得老大……四年后,因为长期不良的饮食作息习惯,他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突发脑梗,断气之前的表情就跟现在一模一样。

“她还在动!”只听远处一个警员大喊。然后,整个浑然有序的刑场在顷刻间乱作一团。

徐克知道平息混乱的方法,只能是快点杀死她。于是,他像是一个丧失理智的暴徒,用了整整一个弹匣的子弹,把李红慧的肩膀以上全部打烂了。

“妈呀!”高大警员全程一直愣愣地站在旁边,现在终于哭了出来。

“徐克!”只听谢前辈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小心!”

“嗯?”徐克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定睛一看——天呐,她还在动,而且正不疾不徐地朝自己滚来,两只手紧紧地握成拳,分明就是还活着!

12

嗯,齐林,这绝对是我认知范围里最混乱,也是最恐怖的死刑现场,虽然我只是听说,并没有亲历过。

“当时的雨,真的这么大?”我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很次要的问题,以至于打断了最重要的段落。

桃源农庄大厅的吊钟指向十二点,发出一声刺耳的布谷鸟叫,把我们两个都吓了一跳——我是第一次这么晚还待在这里,在购置这座大钟的时候,还真的不知道有这么邪乎的功能。

“是的,”他放下早已空空如也的酒杯,回答我刚刚的问题,“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的雨。”

徐克说完,浑身一个哆嗦,开始找衣服——从椅背上把夹克拎起来,重新披上。

距离我刚刚报警又过了10分钟,我知道警察应该是快要来了。看着正在披衣服的年轻男人,我并不希望警车来得太早。起码要等到故事结束了,再来。或者不来了也可以。毕竟直到现在,他还没有要伤害我的意思,因为他不知道我看见了口袋里的血,他可能还不知道自己的口袋里有血呢!

“然后,怎么样了?”

“然后,李红慧没有头的身体朝我滚过来,我真的——”

13

徐克真的吓坏了。他颇没骨气地连连后退,不过那种情况,也没有人会怪他了。他想提起背着的半自动步枪,对着这不死尸扫射,但理智叫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是死刑现场,不是屠杀现场。

在那身体朝自己滚来的短短一分钟里,徐克想了很多,而且是大脑被迫思考的:他在想李红慧的爸爸,他被自己的女儿割下了脑袋,是罪有应得吗?是,是罪有应得。不过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不是李红慧在经历了有偏见的童年,即将拥有自由独立的青春时,被押入监狱,判死刑,变成这番样子,还是无法告别……

那个被称为陆姐的女狱警,说自己可怜这个孩子,徐克当时还有些不理解,但在和李红慧秘密会面之后,他就大致理解了。而在刑场的遭遇则给这份理解蒙上了一层疯狂的色彩。

他完完全全理解了。

“别后退了!停住!”那个高大警员带着哭腔喊,好像是看出了什么名堂。

徐克停住了,很听话。最主要的是,那时,他早已失去了自主思考的能力。

她说自己的命很硬,徐克在李红慧翻滚的身体要碰上自己的最后几秒,想:她说自己的命很硬,她说就是要我不好过,她说如果行刑者觉得心安理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去死。

这不是她应得的……

“啪!”最后,李红慧的身子搭上了行刑者的腿,骤然停住,握拳的手重重地打在对方的膝盖上,让对方不合时宜地产生了膝跳反应,双腿一软,无力地倒了下去。

徐克的意识开始模糊,和无头的李红慧躺在一起——那僵直的躯体在他旁边,慢慢地软了下去,手掌像是一朵枯萎的野菊花,五指从里向外趴开。

“法医!”谢前辈再次歇斯底里地喊,“快给我过来!”

徐克不知道隔了多久,法医屁颠屁颠地回来了,他宣布囚犯李红慧已经死亡,死亡时间2011年6月13日上午8点27分。

已经有27分钟了吗?我们的行刑者迷迷糊糊地想,迷迷糊糊地看见同事们全都围了上来,看着自己,或者说,看着自己旁边的李红慧。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待他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输葡萄糖,爸爸妈妈守在他的床边,一脸紧张的样子,见他醒了,神情便放松了下来。

后来的事情,有这么几件值得特别一提。首先,是李红慧的尸检。他们想要找出死刑现场混乱的原因。

虽然一切都是那么惊悚,摸不着头脑,但所有参与死刑的警察,都在一件事情上看法相同——那就是徐克的第一枪并没有打中心脏。正常情况下,一枪爆心,是不可能有存活几率的。但是尸检的法医发现,其实行刑者那一枪打得十分准,子弹击穿了心脏的正中,按理说应该当即毙命的,不会出现后面的一系列荒唐事。

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连法医都无法解释。

第二件事,关于那残缺的遗体——没有人来认领,介于那些血缘关系最近的人也都已经不在了,亲戚们一个都不愿意提起她,更别说来认领尸体了。最后,因为尸体损伤严重,不能作为其他用途,便送去了火葬场,然后把骨灰草草地埋掉了。

埋骨灰的地点在离监狱不远的一处闲置草场边上。以前,徐克知道,也有过这种尸体无人认领的情况,火化后就直接扫进了垃圾桶。他不想让这作为李红慧最后的下场,便在火葬场拿过了骨灰,装在盒子里,自行埋在了上述的地方。

同事们都说徐克的这个举动多半是疯了,难道他忘了行刑现场,那宛如遇上女厉鬼的经历吗?每当有不怕死的问起,徐克只是狠狠地瞪他一眼,不说话,在心里把那个人狠狠地揍一顿。他知道自己在现实里没有理由揍他……

最后一件事,关于徐克本身——他这几年,每到6月13日,就会到那个草场去扫墓。前面说过,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执行死刑,但却给了他终身的影响。

李红慧死得很惨,徐克不知道能不能算是自己的错?不过他知道,自己这几年做的噩梦和白天的梦魇,就是李红慧导致的。他无意去怪她,毕竟就像陆姐说的那样,她很可怜。

扫完墓,不明所以地哭过后,徐克都会在走出草场之前擦干眼泪,去通宵喝酒。老酒吧的人多,很乱,几乎没人会注意到他,他不希望老婆的朋友在这里看见自己。今年,他说那个酒吧不知为何倒了,自己只好另辟他处,来到了这座久负盛名的桃源农庄。

14

“自从那件事之后,我一直在想。”徐先生讲到这里,重新拿起酒杯,用欲要攥碎杯子里的力道握着,“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的身上?嗯,我生活在一个家庭环境氛围良好的家庭,从小就有当警察,报效社会的愿望。

“高中的时候谈过一个女朋友,最后我在23岁的时候,也就是当法警的前一年,跟一位小学老师结婚。没有什么出格的事情,也没有什么不幸的事情。只想着好好把这个日子过下去,直到世界尽头的那一天……

“我很喜欢杨坤《空城》里的一句歌词,具体怎么说我忘了,大致意思就是,人和人所经历的快乐都是差不多的,模式很雷同,但悲伤就不一样了——它千变万化,而且大部分都足够伤人。以前,我只是觉得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很有深意罢了。

“自从李红慧事件过后,我才真正地感受到这句词的魔力——人是很容易悲伤的,因为悲伤的理由太多,而快乐的理由又只是区区那几项。我觉得,李红慧的悲伤,那大到让她抄起剁骨刀的悲伤,是由很多方面构成的:家族的重男轻女,个性的腼腆,还有一个抛开观念不说,本身就很混蛋的父亲。

“她在杀人的时候一定感觉很绝望,很愤怒,也很迷茫,虽然她可以抛开过去,去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但那苍凉的失去感,关乎过去,无关未来。嗯,还有,对于刑场上发生的一切,李红慧的垂死挣扎,个人认为,是上天还没有准备好让这个姑娘跟世界告别,所以才会下这么大的雨,所以才会让我们在最后这么痛苦。

“是的,我们都痛苦。”说到这里,徐克毫无预兆地哭了出来,苦得很惨。在哽咽之余,他轻轻地问了一句话,吓到我几乎要昏过去——“警车什么时候到?”

“你在说什么,我……”

“阿姨。”他抬起头,表情悲壮,“不用装了,我都知道,你刚刚报警了是不是?我的耳朵很好,我听到了。”

“你杀了谁?”半晌,我颤抖着挤出了四个字。

“我老婆。”他叹了一口气,眼泪又汹涌起来,结巴地说道,“她是一个好女人,真的,是一个好女人——但她不喜欢我喝酒,知道吗?这么多年,酒是唯一能让我在那件事上好受一点的东西。

“特别是今天,我不喝酒,我就会死,难受死……但她却不理解。在她发现我要出去喝酒时,我们大吵了一架。最后,那些深渊里的恶魔来找我,我无法控制自己,揪住她的头发,把她推到墙角,就,这么死了……”

“我不是故意的!”他紧接着补充道,泪流满面,就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幼儿园小朋友,在为自己无力地辩护。

“警察很快就要来了。”我说,徐克点点头。

“谢谢你。”他边说边看了看手表,“能听我把故事讲完,这让我好受很多,或许可以准备上路了——你们这儿就一个正门吗?”

我说是的,还没反应过来,徐先生便起身,用力地抹了抹眼泪,朝刚刚进来的门那儿走去。

我原以为他要逃跑,紧张得也不敢采取什么行动。看着这高个男人壮硕的背影,故事里的一幕幕像幻灯片一样拂过我的脑际。

是的,我们都痛苦。这是故事的最后一句话,就像一块巨石,震碎了徐克,也波及到了听故事的我……五分钟后,警车终于来了,徐克一直就待在门口,看见那些警界同僚朝自己走来,他自觉地双手抱头,跪了下来。

原来,刚刚他所说的“上路”,并不是我起先想的那个意思……

15

徐老太讲到这里,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示意性地点点头,意思是故事结束了。

“这快乐都雷同,这悲伤千万种。”

“这是什么,小姗?”徐老太问。

“空城里的那句歌词呀……”乔姗认真地补充道。

“这真是一个复杂的故事。”钱子雯双手握拳,杵在桌角,“不,我不是说情节复杂,我是说它的背后,向我们传递了很多复杂的信息。我很高兴这是我们今夜的结尾,这是一个好故事,徐奶奶。”

“最后的发展真的是吓到我了。”谢齐林坦言,“有灵异和超自然色彩,结局又惹人深思。”

在张怀满的带头下,大家鼓起了掌,不止是在为这最后一个故事鼓掌,也是为了整个子时诡话,六个故事鼓掌。

“很完美,”乔姗的语气哽咽,“都是很好的故事,这个晚上,我肯定一辈子也忘不了。”

“还有吗?”陈铭抖着腿,“我是说,还有第二个夜晚吗?”

大家全都停住了,满脸兴奋的表情,面面相觑。

“对啊,还有吗?”

“还有的吧?”

“我们可以再定一个时间。”钱子雯玩弄着插着电的录音笔,它即将完成自己的使命,“怎么样?你说呢?徐奶奶?”

“可以。”徐老太一副很累的样子,露出疲惫的笑容,“你们定吧,啥时候想来,随时都可以来。”

(2017年3月22日,早晨7点11分,录音结束,录音时间7小时14分钟。)

尾声

“什么?一个黑色衣服的怪人?”

“是的啊。”

“他没对你做什么吧?小梅?”

“没有,我只是觉得有些害怕,他——”

“他现在在哪里?”

“他退房了。”

“已经走了?”

“是的。”旅馆老板娘李梅的牙齿互相打着架,对电话那头的姐姐倾诉,“你知道吗?今天早上五点,我就是例常地打扫房间,路过他订的单间,看见那门半掩着,里面有奇怪的声音,但是没有开灯。我就看了一眼,你猜我看见什么?”

“什么?”

“那黑衣人在偷窥。”

“偷窥?”

“对啊,一个好大的望远镜就架在窗户上,乌漆墨黑的,他就这么对着外面看,姿势好像已经保持很久的样子……”

“窗户对面有什么?”

“啥?”

“窗户对面有什么吗?他在看什么。”

“什么也没有……”李梅颤抖着吸了一口气,联想到了不好的事情,“就有一个俱乐部,叫桃源农庄——你说,会不会,是那个姓徐的老板娘摊上什么事儿了?”

说到这里,李梅看向窗外,只见公路对面的桃园农庄里,陆陆续续地有人走出来……

编者注:本文为系列作品,点击《子时诡话》收看全部精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