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诡话之隧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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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D20公路位于A市北郊的西南,贯通着市区和邻近的B市,它和骁龙山隧道相隔了五公里的距离,两者几乎是平行的,如果从卫星地图上面鸟瞰的话。

张云驾驶着他那破旧的东风汽车,一路狂飙到D20公路上的那座隧道,直到车子准备熄火,他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忘了开车灯!

D20隧道是五年前建成的,五年前的……4月底吗?张云咽了咽口水,这跟骁龙山隧道的建成月份一模一样。

他看了一会隧道入口右侧的那块日期牌子——五年前凶案发生的时候,这条D20隧道跟现在的骁龙山隧道一样,尚未开通,这给杀人创造了条件,但张云认为,这应该是出乎凶手意料的。

正如李队长当年所说,强奸,藏尸,销毁尸体,必须要在一所无人打扰又密闭的地方进行,这里怎么说也是室外,那个徐三强不会傻到在这里杀人。

袁玲赤身裸体,从第一现场逃出来了,最后还是被他截住,并被残忍地杀害……

张云暂停思考,沿着边走进了隧道——几辆车呼啸着从他的左边掠过,后面几百米还有一双耀眼的车前灯,他眯起眼睛,挤着墙壁继续往前走。

刚才,在二十分钟前的骁龙山隧道,张云目测那女人,或者说袁玲的受害地点,应该是离入口处400米左右,凶手是从隧道的另一边过来的。他怀着难以置信,甚至还有点敬畏的心情,用脚步记长度,时不时地回头校对,最后来到了他想要找的位置。

在确认后面暂时没有行车之后,张云快速地跑到隧道中央,打开强光手电,开始寻找——虽然过了很长时间,但多亏了隧道内长期得不到光照的原理,他看见了一片淡淡的,故意被擦过,很难察觉但终是可以察觉的痕迹。

在下一辆车开进来之前,张云快速地凿下了一小块地基,放进了塑料袋里。

第二天一早,他拿着这块证物,来到了以前工作的地方。李鹏对他的造访表示很惊讶,没有什么形式上的欢迎,因为他清楚,一个五年前的老同事突然在早上六点多前来拜访,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张云跟李鹏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同时把证物拿到鉴定室去血检。全程李队长都皱着眉,鼻梁上的皱纹越来越深。

“你让我去相信这些东西吗?”他颤抖着吸了一口气,问道。

“我亲眼看见的。”张云坚持,“待会的检验结果就能说明一切,那就是袁玲的血,我能肯定。”

李鹏不说话了,闷声走出办公室,朝鉴定室的方向去了。十分钟后,他铁着脸,拿着一张报告单,回到这里。

“是袁玲的血。”他不自然地阐述,张云连说了好几句:“我是对的吧!”

“所以。”李鹏前倾身子,眯着眼睛,用试探的语气询问道,“你真的在那个新修的隧道里看到了袁玲逃脱最后被杀的景象?然后,然后在D20隧道对应的位置发现了这个?天呐……”他用右手食指点着桌上的血检单。

“对啊,对的,你终于相信了,我……”

“可这有什么意义呢?”

“什么?!”

“这有什么意义?”李队长说出了自己的结论,“这没有意义,因为这不能说明任何东西,唯一能说明的,或许就是袁玲已经死了,死在了隧道里,又被埋在什么地方了。我真搞不懂,你这样跑到这里,让我这个唯物主义者相信了这些之后,有何目的?”

“目的就是……”张云本以为自己可以说得更戏剧性一点,不奈说得一塌糊涂,仓促又慌乱,“来告诉你,我们当年可能抓错人了。”

张云在李队长面前说得还算是委婉。当年他们肯定抓错人了,而不是可能。

这是为什么呢?

在那晚的雾霾里,张云看到了袁玲被杀的一幕,那迷雾里持刀行凶的男人,他看得很清楚——跟袁玲一般高,顶多只有1米75吧?但徐三强并没有这么矮——他是一个身高接近两米的年轻小伙子。

意识到这个细节,是在驱车赶往公安局的路上,他回想那雾中的景象,随之就被自己的发现震骇到了。他知道这代表着什么……这代表着,当年他们逼其承认罪行的人,并不是对的人……然后……

他想不下去了。

“这件事情已经盖过去了。”李鹏沉闷,并有些愠怒地低吼,“现在你的意思是要再把它挖出来,然后用抓错人这个事实雪上加霜?”

“我不管什么雪上加霜。”张云如是说,“我在乎的是,我们犯了错误,而现在真凶仍是逍遥法外。”

“我们得抓住他。”他见李队长半晌不回答,又补充道。

“怎么抓?”李队长开口,两眼直直地瞪着对方。

这回轮到张云沉默了。

李鹏用自己的大手掌挠了挠额头,颇难堪地解释:“张云,不是我道貌岸然,只是,你想想,五年了,真要翻出来的话,不但抓不出你说的那个真凶,还会让我们三个遭受一定的打击……你还不知道吧?韩长伟去年年底得了癌症,时日不多了,我们得让他老人家走得心安一点……”

最后,张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闷声走出了警局。李队长的态度让他感觉发指,特别是拿韩前辈的绝症当做挡箭牌。事实上,张云知道,这家伙只关心自己,关心自己的位置。

他决定靠自己的力量找出真凶。

嗯,和隧道的力量。

11

葛奶奶讲到这里,停顿了好长时间。而我已经被这个奇异的故事吸引住了,无声却焦急地看着她老人家,想让她继续讲下去,我真怕,怕她就这么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我突然想起了我的闺蜜,打紧地回头瞅了一圈,想看看她是不是已经上来了——她仍没有上来,我怀疑她可能已经半途而废了。

“你有急事吗?”葛奶奶突然开口,我连连摇头,说没有,没有急事。

“我耽误了你很长时间吧?”她又问,我还是狠命地摇头,并承认,这个故事很精彩,如果可以的话,想要一口气听完。

她笑了,与其说是被人称赞后的笑,更像是苦笑。

故事继续了下去,张云在对李队长失去了信心之后,去找了韩长伟前辈——他已经卧病在床,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化疗让这个昔日目光如鹰的老警察变得秃头,柔弱。张云原本是想寻求他的帮助,得到他的支持。在见到前辈的前几秒,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辞职后过得怎么样?”韩长伟蠕动干涸的嘴唇,问他。

“很好。”张云回答,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说谎,毕竟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最后,他决定让前辈安心地走完人生最后一程,就像李鹏说的那样。毕竟他也帮不了什么忙了。

那天晚上,探望完韩长伟前辈之后,张云第三次回到了骁龙山隧道——这个冥冥之中充满魔力的地方。这回,他拿了一台数码摄像机,虽然不确定这番景象是否能通过录像记录下来,但横竖都是要试一试的。

然后就是令人跳脚的事情,一整晚,隧道里很是明朗,没有薄雾,也没有幻象。张云从六点一直守候到十一点,又从十一点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看着晨曦的阳光照亮隧道口的牌子,他没有对早晨第一缕阳光感到应该有的喜悦与舒适,只有心里螺旋状的空洞与恐慌。

之后的每一天,张云都会锲而不舍地来到隧道口,拿着数码相机想要拍到什么,就算拍不到,看见什么也好啊!他觉得如果自己能看得再仔细一点,说不定会发现那真凶的一些特征。

事与愿违,一天又一天,隧道并没有任何异样,然后隧道正式通车,给守望增加了难度,张云只能在骁龙山对面的一座山上,用高倍的摄像头观察。嗯,就是我和葛奶奶坐的地方,可能还要低一点……

总之,张云他坚持了整整一年,每天晚上对着熙来攘往的隧道口守望,盼着幻象再次出现,日复一日,坚定不移,甚至忽略了海产店的生意。

2008年5月2号,幻象再次出现,张云也在这一天丢掉了性命。

12

那天,其实他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日期,只是像一台设定好行程的机器人一样,八点按时地来到了观察点,架上摄像机,对准隧道口,眯起左眼用右眼探去——他惊讶地发现今天的隧道口有雾,薄薄的一层雾,就跟一年前一样。

然后,张云猛地忆起了今天的日期,于是全身沸腾了起来。

沉住,今天肯定能看到什么。他对自己说,然后竟感觉到一阵很不真实的感觉——我这一年都是在干什么呀?每天晚上跑到这里来,为了拍下一宗五年前的杀人案吗?

是啊,一切确实是很诡异。可能因为是亲身经历,张云便没有过多地怀疑其真实性。“这是老天有眼,”他想,“老天利用这条隧道给了我机会,给了我修正错误的机会!”

想到这个层面,就足够了。

镜头里,雾色越来越浓,张云调整了摄像机的模式,变得清楚了很多——起码比肉眼清楚。透过高清镜头,他观察到今夜的行车比以往来得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隧道口不断地飘出薄雾,像是一条恶龙的吐息。

张云不安地挪动身子,身旁和压着的草丛沙沙作响。

夜晚九点二十三,袁玲的背影再次出现——张云赶紧调整方位和焦距,镜头瞄准那雪白又布满疤痕的后背,开启了录像模式。他祈祷真的可以录下来。

袁玲,或者说五年前的袁玲,在隧道里越跑越远。镜头紧紧地跟着,尾随进入隧道。

张云感觉自己的心提了起来,他过于全神贯注,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后面草丛的不规则响动。只见袁玲跟上次看到的一样,踉跄地全力跑着,直到一分钟后,那全裸的身体倒下,男人的身影从雾中浮现,一整套的动作,跟去年的景象一模一样。

张云更加对自己的猜想坚定不移,努力地把镜头正对凶手的脸——虽然现在可能有些模糊,但只消经过电脑的处理,就能完美地看清那人的脸。

前提是,摄像机能拍得下来……

景象在凶手不知刺了多少刀之后戛然而止,张云的心脏狂跳,手抖不已,但还是努力地结束了拍摄,保存,回放。

令人振奋的是,那魔法般的幻象完美地被复刻在了相机的SD卡里。

张云从原地站起来,与此同时,一辆轿车飞快地开进隧道。他这才意识到——在刚刚事情发生的时候,竟然一辆车也没有,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一种超自然的安排?

他紧紧地抱着摄像机,跌跌撞撞地下山,回到自己的车上。

原本,计划是这样的——如果真的拍到什么,就赶紧联系李鹏,叫局里对视频做处理。但等到实际作抉择的时候,张云又不想联系那人了——一年前的那次对话,使李鹏在自己心里没有了地位,整整一年他们也没有以任何形式联络过……

综上,他决定回自己的海产店,他有一台高级的笔记本电脑,也具备处理视频的能力。

接近零点,张云的东风雪铁龙倒进了海产店后门的车库。在倒车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来自他处的熄火声,他想当然是邻居的车子。如果他再多疑一点,或许就不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了。

视频的处理很简单,张云在警校上课的时候学过,如果你想要让视频的某一段落变得清晰,你只需要……他谨记老师的教诲,一步步操作着鼠标,选中那一段视频,然后试着让那张雾中的嘴脸变得可见。

海产店处于A市的南边,算是边缘,长途的驾驶让我们的主人公疲惫不堪,但他还是集中心力盯着电脑,以至于听不到钟摆,听不到破旧日光灯的嗡嗡,听不到外面大鱼的扑通,也听不到正后方窗户外的动静……

人脸的部分,在视频片段一遍遍的播放刷新下显得越发清晰,张云激动万分,身子前倾,眼睛就快贴上了屏幕——随着五官的渐渐明朗,他觉得这个人他好像见过,真的,他好像见过,到底是谁呢?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后方的窗户发出巨响,他惊得跳了起来。往后看去,一张脸——和视频里如出一辙的脸,就这么杵在窗户外面,表情阴郁恐怖地看着他。

黄健斌!他听见电脑“叮”的一声,辨识完成,但他已经不用看了。他看着真凶——隧道工人黄健斌,正试着从窗户往自己的房间里翻。

怎么是他?张云想思考,不过已经来不及了,距他爬进来还有一分钟的时间,这一分钟张云完全可以打电话报警,但他没有。

“你妈的!”他失控了,疯子般地朝黄健斌的方向冲去——

13

钱子雯突然开始咳嗽起来,其余五人都感觉像是氧气被突然抽走一般,很不自在。

“对不起,对不起……咳咳咳咳……”

“……喝点水吧,雯姐。”乔姗递了一杯水,钱子雯抓起杯子就往嘴里灌。

“哎。”张怀满半认真地叹了口气,“你说这咳嗽可来得真及时啊——‘他失控了,疯子般地朝黄健斌的方向冲去——’然后呢?妈呀,这是要吊死我们啊!”

其他人都因为医师的这句话笑了起来,只有他本人不知道这句话的笑点在哪里?

他可是很认真的。

“然后啊——咳咳——然后黄健斌用手上的一把瑞士军刀刺死了冲过来的张云。”说完,她又开始了漫长的咳嗽。陈铭倒吸一口气,徐老太不安地靠上了桌子。

“别着急,雯姐,等你舒服了再说。”谢齐林无比理智地来了一句。

钱子雯心怀感激地点点头,埋下身去,用很大的力道咳了一声。半晌,她抬起头来,把剩下的水喝完。

“抱歉了,我的嗓子说话多了就容易这样。从小就这样的……刚刚说到哪里了?”

“说到‘他失控了,疯子般地朝黄健斌的方向冲去——’”乔姗学张怀满的平舌口音道,谢齐林和她自己都强忍住笑。

“嗯。咳咳,我们继续——”

14

第二天早上,时隔六年,A市山区连环杀人分尸强奸案的真凶黄健斌落网,落网的那一刻,他又多了一项谋杀的罪名。

没错,他杀死了张云,不是因为张云的突然攻击——他一开始就想杀死他了,从准备好的瑞士军刀就可以看出。这把刀已经在他的口袋里准备了一年的时间。

被逮捕的黄健斌精神崩溃,很快便全部招了。下面,请跟着我,我们顺着时间线一起把整件事情的暗线梳理一遍。

2001年12月,黄健斌跟相濡十余年的妻子离婚,这对他打击很大,特别是在妻子很快地找了新的男人之后,他怀疑他们是不是早就已经离婚了,每天的同床共枕只是形同虚设。

她的心已经给了那个男人。

就这样,黄健斌一度的精神崩溃,每夜在单人公寓里面酗酒消愁。他当年参与建造了D20公路的那条隧道,工头一度怀疑他还有没有继续工作的能力,无情地把他踢出了工人队伍,丢了饭碗——黄健斌感觉很难受,一股强大的恨意漫上心头。

他出生在一个教师家庭,从小一帆风顺,在家长的保护下,几乎没有遭受什么挫折。虽然学习不好,高中毕业后干起了体力活,但也算是那种相信世界很美好的男人。

但他却被自己的婚姻深深地欺骗,孩子也似乎不是站在自己这边。

综上,这位自命不凡的隧道工人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开始杀人。原因简单,可能是上不了FBI实战手册了——有时候就是这样,惨绝人寰的事件背后,藏着一个与之不搭的肤浅理由。

杀人出奇的顺利。

在绑架谢诗叶,也就是第一个受害者之前,他找到了这样的一个地方——福临山上的公共厕所。

福临山本来是一座适宜的登山点,但因为D20隧道的挖掘,这座山暂时禁止了游客攀登。身为隧道的挖掘者,兼杀人犯,黄健斌把那些女人无一例外地绑架到那座厕所里,在大山无人的便利环境下,对之进行凌辱,分尸,再用盐酸分解,明目张胆地抛尸,这都带给了他快意和快感。

最令他感到庆幸和开心的是警方根本没有怀疑到自己的头上,即使自己曾经是D20隧道的工人,他的其他工友都被怀疑过,但那些穿制服的傻子似乎忘记了他的存在——他曾经也整天泡在这座大山附近,熟悉这里的地形,只是工头的人员名单里不再有自己的名字罢了。

但在对袁玲下手的时候,出现了意外,以至于他停止了杀人,也险些被抓住。

袁玲是个漂亮的金发女人,在黄健斌扒光其衣服,准备强暴的时候,她毫无预兆地开口了:“你一身酒气。”

黄健斌停止了。

“你他妈在说什么?”

“你一身酒气。”袁玲捂着自己的胸部,再一次冷静地说。

黄健斌觉得自己那活儿一下子就萎了。没等他反应过来,这天煞的女人再次开口:“你看你,肯定是遇到什么挫折了吧?我知道每天都有人遇到挫折,但仅仅是因为遇到挫折,就开始做坏事的,就是人渣,人渣中的人渣。”这句话充满了哲学色彩,但两个当事人却一个也不觉得。

“你再说一遍。”他强作冷静地蹦出这五个字。

“是赌钱了吗?还是工作上的问题?或者……是类似于,妻子出轨的问题吗?”

最后的话犹如针扎的雨点,刺在黄健斌的脖颈上,使他全身发烫——他无法自制地嚎叫起来,以至于没有听到袁玲破门,夺路而逃的声音。

“站住!”他抄起本应用来分尸的大刀,追了出去。对方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自己够呛能跑得过她。看着袁玲赤裸着从南边下山,黄健斌推测她一定会走D20隧道——因为隧道里亮着灯,她会以为里面有人,其实没人。

黄健斌知道没人会这么晚还镇守在隧道里,灯只是临走的几个工人忘关了吧。

如果从隧道的另一头堵截,说不定能逮她个正着。他这么想,这么做,也成功了。隧道里的薄雾给他很好的掩护,袁玲在慌乱中没有看清楚,被愤怒的黄健斌撂倒,连刺了二十几刀。

行凶完毕,一股难以言说的难受涌上心头,看着这个裸体女人倒在血泊中。生前,她曾说他是人渣,人渣中的人渣。

她说得没错。

黄健斌在连杀了五个人之后,终于醒了过来。他这次没有处理尸体,而是把她丢在刚竣工,尚未开放的D20隧道里,想要让别人发现她。

回家洗完衣服后,隧道工人黄健斌穿着干净的衣服,到一家小酒吧去宿醉,等着警方找到自己。

奇怪的是,警方似乎一直没有找到自己,他蜷缩在柜台一角,等待着他们破门而入,把自己带走。十天之后,他等来的却是电视里杀人犯已经落网的消息。

什么?

15

徐三强的原名是黄硕平,是黄健斌的儿子。

父母离婚的时候,他看得出来父亲很是受伤,但他还是选择跟母亲一起住。因为黄健斌崩溃了,自己的陪伴不会有太大的效果,说不定还会受到牵连。这是黄硕平当初的决定。

这个决定遭到拷问,在他正式改名为徐三强,跟新父亲的姓的时候。他意识到母亲是太过分了,过分到令人发指,好像全世界除了她的恋情,其他的都是附属品了。

他开始把心思转移到父亲身上,他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觉得自己不应该抛弃这个老男人。但黄健斌似乎不领他的情,说,你连姓都改了,说什么都没有意思了。也就是那次突然拜访,徐三强注意到父亲一直插在兜里的右手,口袋外部映出一片暗红。

第二天,第三名死者任芳芳的尸体被警方分段找到,徐三强看了新闻,回想父亲的右手,心里一片苍凉。他一开始不知道该怎么办?是要揭发他吗?还是跟他谈谈?

这两个选择,第一个下不去手,第二个下不去口。徐三强很是纠结,他觉得自己多少应该做些什么。父亲因为他和母亲的原因,精神崩溃,出租屋里一身酒味,还成了一名恶劣的连环杀人犯!

最后,他决定和黄健斌谈谈,可以的话,叫他停止这愚蠢的行为。

5月2号,不知道黄健斌已经被开除的徐三强前往他曾参与施工的D20隧道,那是最后一天施工,工人们早早地去喝酒庆祝了,隧道里空无一人,他找不到父亲,也没人可以询问,便准备离开了——正当他往回走时,听见了一声虚无缥缈的吼叫声,在这荒山僻壤的,着实让人浑身一抖。

叫声是从山上传来的。徐三强越过“施工期间严禁攀爬”的封锁线,上了山,并目睹了黄健斌行凶,袁玲逃跑的一幕。他紧紧地跟在后面,想要插手,浑身却像点了蜡一样,无法做出额外的动作。

最后,正如我们之前所说的,他看到黄健斌在隧道里杀害了袁玲,并没有做任何的处理和掩饰。

什么,医师?谁做的掩饰?那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是徐三强,他在父亲行凶过后,把袁玲的尸体上山埋了,然后用树叶擦掉了大部分隧道里的血迹。因为树叶的锋利而刺破了手掌,流出了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我想他不知道,他只是出于本能地在帮助自己的亲人罢了。

然后的情节我之前也说过了,张云和韩长伟发现了从福临山出逃的徐三强,徐三强不承认罪行,也不说父亲的事情,想要就此混过去。但不料那些警察却使用了严刑逼供。

用葛奶奶的原话说:“可能那个孩子本来会说实话的,但一碰到如此的屈辱,估计就誓死不说了吧?徐三强的母亲也说,这个孩子从小就倔,倔得要死,最后他选择自己承担了一切罪行,不堪折磨地上吊自杀,也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16

我们终究迎来了真相。2007年,黄健斌从一个人闷骚的丧子之痛,和连杀五人的精神摧残中一路走过来,他参与了骁龙山隧道的建造,也算是要准备继续生活了。但后来近乎魔幻的事情发展让这个年过五旬的杀人犯猝不及防——隧道里出现了袁玲裸跑的影像。

他当然知道这是影像,因为这一幕五年前曾毫无偏差地出现过,而且当事人已经死了。要命的是,看到这个影像的除了自己,还有一个老女人,自称是袁玲的母亲。

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下他的麻烦大了。

黄健斌时刻留意着这个隧道,这个女人。发现这个隧道从5月2号开始,似乎每晚的九点二十一分都会出现这一幕影像,这让他冷汗直冒,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害怕——更要命的是,那女人找到了一个退役的警察,要他帮忙挖掘真相。

那个天煞的家伙还专门来到他家确认情况。黄健斌在接待他的时候,差一点就要失控了,幸亏他走得快。

后来,黄健斌做贼心虚,每天都开着车跟踪张云,在张云发现了D20隧道和影像的关联之后,他有一股冲动,想要冲上去,杀掉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但他迟了一步,没有下手,对方径直去了警局,黄健斌觉得自己是要完了。

但他还是好好的,张云可能没有在警局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之后的每一天,张云都还会驱车去隧道监视,黄健斌也会开车跟在后面监视他,生怕他挖出了什么。可以这么说,在这漫长的一年里,他想杀死张云的念头诞生了不下一百次,但就是一次也没有动手,可能是生疏了。

最后,整整一年,影像再次出现,张云拍了下来。

黄健斌在海产店窗外目睹自己的五官被电脑慢慢地处理清晰,他终于拿出了那把老早准备好的瑞士军刀,据他被捕后坦言,这次杀人并不是想掩埋电脑里的证据,他不会用电脑。把刀刃刺进警察的胸膛,只是为了解脱,让提心吊胆一年,不,是六年的自己解脱,而张云的死就是一个象征。

这样他就能完美地被判处死刑,他发现这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17

“所以……”谢齐林举棋不定地询问,“这就是结局吗?”

“算是吧。”钱子雯回答。

“真是一个悲惨的结局。”乔姗感叹,“大家都死了。”

“是啊。”徐老太的声音从那缺了一颗牙的嘴里漏出来,嘴唇基本上没有动。陈铭坐不住了,挺直身子,问道:“这应该不是结局吧?”

钱子雯没有看他,而是缓慢地喝了一口水,把所有人都憋得很着急。他们都知道,陈铭还在纠结李鹏和韩长伟最后要付出的代价。

“关于隧道。”钱子雯开口了,眼神游离在桌角,“还有几件奇怪的后续,我可以说这是葛奶奶整个故事里最具有戏剧的地方。”

“后续?”陈铭皱起眉头。

“是的——我刚刚讲到,黄健斌招认了一切,再加上一年前张云和李鹏的对话,人们大概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是啊,然后呢?”张怀满替在座的所有人问道。

“然后,隧道塌了。”

“塌了!”

“是的,塌了,就在2008年的6月2号,晚上九二十一分,山体突然出现严重压迫,隧道从中部被截成两段,最后整条隧道便变成了废墟——好在坍塌的时候并没有行人和行车,无人员伤亡。”

“这就是废弃的原因……”谢齐林喃喃道。

“是。”钱子雯点头,“因为里面都塌陷了。警方本来想要对这隧道里的奇异现象一探究竟,结果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了……

“然后是最奇怪的事情——那段张云死前拍摄的录像,他们把它带回警局,想要当做备案,结果却找不到上面有任何黄健斌所指的细节——只不过是空荡荡的隧道,夹杂着一点薄雾,没有裸跑的袁玲,更没有持刀的黄健斌。”

五个听故事的人发出不同程度的唏嘘声。

“但纵使这样。”钱子雯继续说,“那些人分明是看到了,张云,赵女士,黄健斌,他们都在隧道口看到了这惊人的一幕。张云肯定也是在录像里有证据的情况下,才将之处理放大的。但事实上,张云笔记本里的操作痕迹显示,他只是处理了一段什么也没有的隧道景观视频罢了。”

“怎么可能?”乔姗沙哑着叹道。

“等大家发现这点蹊跷的时候,”她没有回应乔姗的唏嘘,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黄健斌已经在牢房上吊自杀。用了和徐三强一样的方法。据说他在死去的时候脸上还挂着释怀的笑容——嗯,这其实就是谣传,不可信——重点是,这样下来,看到过隧道幻象的人就只剩疯掉的赵女士了。

“李鹏拿那段别人眼里一片干净的录像给她看,没想到赵女士竟激动得跳起来,说要杀了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她见过,云云的话。可见,她依然能看到幻象,透过录像片段。但介于她已经疯了,她的言辞也不能说明什么。

“嗯,所以就成了未解之谜,这个迷伴随着隧道的塌陷永远地掩埋了起来,不见天日了。2008年6月,李鹏在半夜的骁龙山隧道口服毒自杀,手里紧握着自己的忏悔书。

“2010年2月,新年的炮声中,生命走到尽头的韩长伟警官拜托家人把自己推到了这废弃的隧道口,对着那爬满绿藤的血盆大口,满眼含泪地离开了人世间。我相信,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那么神一定会接受到这个老警官临终时的忏悔。”

18

葛奶奶讲完故事,平静地看向我,而我已经完全不能平静了。

“怎么样?”

“很震撼。”我如是说,心中升起一股早应该想到的疑问。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什么?”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是说……整件事情警方不可能向外公布,而你并非当事人,那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我咽了咽口水,“你就是袁玲的妈妈,那个姓赵的阿姨吗?”

葛奶奶放声大笑起来,吸引了其他登山客的目光,她毫无畏惧,笑得更响了,我在里面听出了一点悲戚的色彩。

“妈呀。”我不由自主地向旁边挪了挪身子,“你真的是——”

“我不是。”葛奶奶止住笑声,脸上的笑容立刻就随着山顶的黄昏蒸发了,“我说我姓赵吗?”

“呃……”我竟哑口无言,“那您……”

“我已故的老伴姓张。”她提醒我,我很快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你是张云警官的妈妈!”我失声大喊。

接着,张云的妈码,也就是葛奶奶告诉我,自己为何能如此详细地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在张云被杀后,她立马从老家赶过来,李鹏接待的她,并忏悔跟她讲诉了事情的经过;在收拾遗物的时候,葛奶奶还发现了一本日记,最后的几页,张云详细地记录了他在骁龙山隧道经历的怪事……

综上,这就是为什么她能如此详细地说出整件事情的原因。

“你还跟别人说过吗?”我问。

“没有。”

“没有!”我突然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葛奶奶突然像抚摸自己的孩子一样触碰我的肩膀,“我觉得你很特别。有一种……怎么说呢,就是一种魄力吧?我觉得你应该是为数不多的能把故事诚恳听完的人,事实证明你是的。”

说罢,葛奶奶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临走时她跟我说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她为有像张云这样的儿子而感到骄傲,第二件事,这里回市区的路现在会堵车,建议我可以再看一会风景,等车流量少了,再准备离开。

但这里实在是没有什么风景可看……我想我还是早点离开的好,叫醒躺在车里睡着的闺蜜,回宾馆好好地歇一晚。

当时我就想,这么好的故事,我一定,一定要在一个好的时机,讲给其他人听,我想我已经实现这个小小的愿望了!

19

“所以。”张怀满问,“这个故事的题目是什么?”

“隧道。”钱子雯回答,“不然呢?张医师你觉得是什么。”

“我也觉得应该是隧道。”他腼腆地笑了,“只是确认一下为好。”

“这个故事震撼到我了。”谢齐林坦言,“雯姐这轮不但故事本身好,讲故事的水准也是一流啊!”

“所以”乔姗总结道,“这就是命运吧,虽然当初正义没有得到伸张,邪恶没有换来惩罚。但真相终究还是大白了,除了那神奇的,带有魔力的隧道,张云,这个坚持修正错误的警察也功不可没。

“或许有的时候,上帝是给了我们指引,只是得到真相,除了那适当的指引,还要有一颗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心。这才是最重要的,毕竟指引不是一直会有,但我们可以保持那颗初心,我想这样子,也会少了很多错案冤案。”

“说得好!”陈铭拍起手来,大家注意到这个老局长的眼里噙有泪花,估计同是警察同僚,对故事里的人物特别有同感吧?

“嗯。”钱子雯的鼻音冥冥中给这一轮故事画了句号。与此同时,几缕清冷的阳光从窗台照了进来。下一个讲诉者徐老太紧张地吐了一口气。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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