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来电

三天后。

“西峡要疯了。”肖卫兵指出,“已经第三天,他待在那间办公室里,把所有线索挂在墙上,勾勾画画,又频繁地借用打印机,打印一些,像是自己写的猜想……我说,咳咳,我们到底要按兵不动到,什么时候?”

张天耸了耸肩。田晓然知道西峡前辈就在这层楼的另一边,一个紧锁的房间里,想要想尽一切办法论证出凶手不是李清泉的可能。

“你刚刚,进去了?”张天问肖卫兵,这个轮椅里的老头微微点头:

“吃完午饭后,我一路跟着他,从食堂回去。我得看看我的朋友到底是有多不肯接受事实。”

“那事实到底是什么……”田晓然无意间说了这么一句话,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面对二人朝之看来的目光,她抱歉地笑了笑。

“不行了!这得有个了断!”张天大吸一口气,从办公桌上面站起来,“我要去跟他谈谈,不管结果怎么样,他同不同意,我都要申请调查令了。”边说着,他推门而出。

“我跟你去!”田晓然紧随而上。

现在的李清泉,应大家的要求,正在从各方面调查那个出现在一蔚蓝的女人。他肯定知道女人的身份,如果他真的是凶手的话。田晓然想。这就是调虎离山,支走李顾问,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讨论下面的行动。

西峡破门而出,就在他们两人正准备敲门的时候。西峡满脸通红,很兴奋的样子。甚至都没注意到眼皮底下的二人是谁,连说三句“借过”,就朝张天的办公室,他们刚刚来的方向去了。

“前辈!”

西峡猛地一个趔趄,拐杖一滑,导致右膝一曲,张天反应奇快地扶住了他。

“你没看见我们吗——哇!”田晓然定睛看向西峡的脸,被吓到了,“前辈你怎么了?”

西峡不屑地挥了挥手,意思是“这不是重点,没啥好说的”。那是打印机的墨水,不知道怎么,被他涂到了自己的脸上,不多,但却很像一只老斑点狗。

“我觉得这个,这个,这个可以——”他慌忙地把二人推进房间,有些语无伦次,拿着一叠打印纸,“这个可以证明那小子的清白!妈的,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气氛有点尴尬,张天环抱双臂,表情僵硬,强忍着表现出耐心。田晓然为了不让这个老头太难看,装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什么证据?”

“你们看!”西峡哆哆嗦嗦地拿出那张打印出来的图片,已经被揉的有点皱了——那是凶手黑衣蒙面的特写,他们每个人都研究过不止一遍。

“这说明什么?”张天严肃地问,西峡大声回应:

“体型啊!虽然估算不了身高,但你们看!凶手比你师傅胖!”

张天越过田晓然的肩膀,抓过那张纸,面部纠结地看了一会:“额,这,前辈,体型是可以伪装出来的,还记得20年前的抢劫案吗?劫匪故意用气囊让自己看起来比实际来的胖,况且——”

西峡爆出一声可怕的声音,开始抓稀疏的头发。

“前辈,我知道。”田晓然出于怜悯,也想要安慰一下,“李顾问跟你的感情很好呢。你们是好朋友。但事实就是——”

“他要辞职了,就在无人机案爆发之前。”西峡说,“因为各种狗屁事情,才延误到现在!他要和老婆环游世界,环游世界!”

“我们知道。你三天前跟我们说过。”张天队长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这可能是掩饰,你知道吗前辈,别说你连这个也反应不过来。故意表现出一副对未来憧憬的样子,说谎,让你相信他不可能是干过坏事的人。”

“眼神不会说谎。”西峡喃喃道。

“什么?”

“没什么。”

“前辈。”队长终于把自己的情绪展露出来了,田晓然身躯一颤,“我知道你不想要有那种风险——万一我师傅不是凶手,调查令会让他受伤,会让他的名誉受到质疑,他这么老,可能受不了这种连环打击,是!所以我同意暂时搁置的建议。但真的太久了,前辈!我们必须前进,不管真凶是不是我们认为的,他都在逍遥法外……我想——”他叹了口气,“万一是误会,师傅也是会理解的。”

“你小子给我说话轻一点。”西峡恶狠狠地回道。田晓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冷汗冒了出来。

对峙了半晌,两人的气场逐渐升温,她觉得他们就要打起来了,已经做好了劝架的准备。

“别申请搜查令,好不好?”西峡突然软了下来,以恳求的语气说道,“私下问一问,不要进审讯室,来一场朋友之间的坦诚,李清泉会说的,他不是坏人,这一切一定是有原因的!”

“我怕他不会说实话,除非来点强硬的手段。”

“操你妈!他可是你的师傅啊!”

“喂!你们俩,别这样啦!”田晓然一下子插到两人中间,在张天抿完嘴唇,准备回击的时候。被这么一打扰,张队貌似是收回了原来要说的话,顿了几秒,转而道:“哼,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前辈?现在这个楼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听我差遣。我现在就要去找局长,友情提醒,如果想阻止我,请把脸上的屎擦擦干净,不然我怕局长会更加听不进你的话呢。”

“你小子,等等!妈耶,你让开!”西峡笨拙地趴开田晓然警员,用最快的速度跟了出去。这真是一个糟透了的局面。

*

“喂。”

“我有那个录音笔。”对头传来一阵经由电子设备过滤变声的语调,肖卫兵的心被提了起来。

“你是——”

“我有那个录音笔。”这是刑侦支队长的电话座机,介于现在张天不在办公室——和田晓然一起找西峡去了。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便别无他法地接了。

“什么录音笔?”

“你是警察吗?”对面的声调即使经过过滤,也可以听出里面的极度怀疑,“你是谁,是刑侦支队长吗?”

“是的。”肖卫兵脱口而出,“你是哪位,录音笔是什么意思?”

说到这里,办公室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他以为是张天,抬头,却看到了李清泉。肖卫兵咽了口口水,向之招了招手,然后继续听电话:

“——看来你们警察还是一头雾水嘛,连录音笔都不知道?”

“你是——出现在一蔚蓝里的那个,人?”

“是的。警官。”

“女士,请你自首吧。”

“不不不。”对方紧张地笑了几下,“我要把录音笔给你,这是决定性证据,你们可以用这个直接锁定杀死张麒麟的人,没错,还有一切的真相。”

“你知道吗?”

“当然,但我不能说。”

肖卫兵开始冒汗,看着门口李清泉探知的眼神。那女人是要交易,没错,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想交易,“是不是要开条件?”

“我要价值300万的黄金。不能追踪去向的那种。听好了,队长……”她说出了一长串坐标,和一个时限,肖卫兵记了下来,“这是长山市山区的一个废弃小木屋,你们把钱放在厨房里,三天后,我把黄金兑现,就把录音笔寄给你。到时候,你就会大吃一惊了。”

“大吃一惊什么?”肖卫兵问道,李清泉越靠越近,像是要听到电话的内容。

“大吃一惊,”女人又极收敛地干笑了两嗓,“凶手就在你们身边,你们却全然没有发觉。”

*

西峡感觉此刻的场景有点滑稽——他是在追张天这兔崽子跑吗?就像小孩子的游戏?最要命的,在长长的走廊上,他追不上他,因为骨折,和拐杖……需要认清的是,就算自己双腿完好,追赶一个比自己小一辈的人,也是有点不现实的。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点吓人。昨天晚上,他摆弄新式的打印机,不慎弄得满手是墨水,又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醒来,就成这幅样子了。

李清泉不是凶手,这点西峡清楚得很,即使很多疑点兼指向他。那小子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西峡不想伤害他,起码,要弄得更清楚,更确凿一点。

追到第三个拐角,他累得直喘粗气,同时,一股强烈的内疚感油然而生——他开始对自己的执念感到羞愧,毕竟,案子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这种内疚来的突然,更是来的有点晚。西峡也很要面子,他不想因为自己突然的醒悟而改变当下的行动,硬着头皮,继续迈出艰难的步子。

他跟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警官撞在了一起。对方惊叫出声——或许自己的样子确实太过瘆人。

前面的张天折了回来,分别搀扶起倒地的两人。那个女警官原本很生气,但介于张天的出现,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地低了低头,便走了。

“你去吧。”西峡闷闷地说,“我不拦你了,小子,我承认——妈的——我是有点问题。”

“你太感情用事了,前辈。”张天结论道。西峡并没有说什么,看着他转头正准备走,那手中的银壳手机就开始振动起来。

张天把手机贴上耳朵。一分钟后,他挂掉电话,开始飞快地往来时的反方向飞奔。

“怎么了?”

“你去叫田晓然!”张队在奔跑的过程中,还喊得那么字正腔圆,“那女人来电话了——那个共犯!她要把凶手供出来!提供录音的证据!”

西峡在知道更多情况之前,就感觉李清泉的调查令应该是要被暂时搁置了——是,现在的形式是这样,那女人知道凶手的身份,一定是的,如果她给出的名字不是李清泉,冥冥中就可以避免一场天大的,伤害性十足的误会。

他向前挥去拐杖,在回廊里大喊田晓然的名字。

*

希望这个交易能够成功。女人在一路上使劲祈祷。她知道警察可能不会那么地坦诚。他们可能会设下埋伏,可能会想办法逮住自己!所以,可要万分小心了。

她需要钱,更需要一个崭新的生活。当她猛地发觉自己所爱,所相信的东西,不知何时已变成了这幅恐怖的模样,能做出的行动只有一种——那就是逃离。

所以,必须要从背后捅那个魔鬼一刀。

红色的电气车还有超过一半的能量,而剩余的路程只剩下一点点了。荒郊野岭地,无人机灾区就在这座山往西20公里的地方,此情此景不禁让人感觉瘆得慌。女人想要快点结束。警察肯定已经来过了,不容置疑,这么大的线索,他们不会不做半点反应的——黄金就在那间木屋里,她能不能有新的开始,全指着这些钱了。

当然,她还绝对不能被逮住。

车子被停在距离目的地200米的地方。女人下车,被一团黑色,像耗子似的东西绊了一下。她险些叫出声来。紧接着,她看着那只耗子,或者臭鼬离开的方向,心想这种东西最好在21世纪就全部灭绝!

她弹下小腿肚上面的黑毛,厌恶地把它们甩到了夜空中。有些东西生来就是恶心,不是吗?就像耗子,就像臭鼬,就像蛆虫,就像人。

200米,不长,也不短,看你怎么定义了。女人觉得这很短,每走一步,她都要停一下,警惕地环顾四周。握着手枪的手在发抖。这枪是恶魔给她的,没错。

推开木屋的门,发出了极响的动静,她愣住了,在玄关处足足停了十秒,等着警笛骤然响起,等着有人从旁边的树丛出来,把自己扑倒。

什么都没有发生。女人哭了。她不知道自己这是为什么哭。或许是为了很多事情而哭的。一阵不真实的恍惚感,好像是听见了一种隔世的丧钟。

厨房里没有黄金,什么也没有,她再一次地愣住了。这次多了许多的绝望,和恐慌……她强迫自己移动,去每一个窗外检查是否有危险,去每一个房间查看,看是不是那个傻逼刑侦队长把交易款放错的位置。

检查完所有的房间,回到厨房,女人她花了十分钟的时间下定决心——回去吧,肯定还有别的办法的,在什么意外还没发生之前,振作起来,快点回去!

就在她挪开沉重的步子,准备走出这个阴森房屋的之际,她听到了一个惊骇的声音,随即是第二声,第三声……每次都是一个“前八后十六”,玻璃被射穿的半拍,承接的是子弹穿入身子的半半拍,和之从另一边穿出来,刺碎骨肉的最后一拍。

一阵胡乱的扫射,形成了一段诡异的乐章。女人倒下了,临死之际,透过地板的光滑瓷砖看了自己一眼。

太惨了。她喃喃地张嘴,却没说出一个字,而是喷出一大口血,遮住了全部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