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芳菲这一天班上的，真的是百爪挠心，坐立不安，她有心想问问莉莉，她看见的那美女长啥样，叫啥名，在哪工作，可是，她又不能问，她必须淡定。

淡定，淡定，芳菲把这两个字当盾牌，一遍遍阻挡了自己按捺不住的焦灼。

中午，在局里餐厅吃饭，身材高挑，穿一袭蓝色大衣的张晓一进来，但凡有女人的桌上立刻就开始窃窃私语。芳菲本无心八卦，可同事们的话语却不时地钻进耳朵，或许是张晓以前的光芒太过耀眼，大家的话语，在芳菲听来，都含有一种隔岸观火喜气洋洋看热闹的心态，偶有一句听起来满含悲悯的话语，也有一种终于可以不再仰望的释然感。

“盛极必衰，过刚则折。”芳菲心里感叹，张晓来局里已经快三年了，和所有的人都有一种淡然的疏离感，她来自外地，据说是夫家通过关系把她弄进了供电局，在本地没什么要好的朋友，进局里三年，或许是作为出纳，独处一间办公室的原因，虽然和莉莉、漾儿们年龄相仿，但也没见和谁走得近一些。这在芳菲这把年纪的人看来也没什么，这几年她满心都是孩子，心无旁骛。

而且，每次看见张晓，芳菲都想，人家这眉目这气质，也难怪人家嫁了富二代，也难怪人家清高傲气。张晓每次见到芳菲，总是微微一笑并不多言，但芳菲没来由的觉得很亲切，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欢，想象不到八卦传言里她那些“傲娇”二字。

下午快三点的时候，芳菲终于想起来，最近这一周，自己心思恍惚，忽上忽下，竟然忘了今天是接宝贝女儿回家的日子。

女儿筱雅上的是一所外国语高中，在省会城市D市，属于半公立半私立的性质，学费杂费颇高，女儿因不是D市的，录取分数线高于D市本地学生，考的时候其实差了几分，但李江河毕竟是教育系统出身，在文化圈里也有点人脉，没多费什么劲就让女儿如愿进了这所学校。只是，这所学校里，大多孩子非富即贵，女儿也变得喜好起名牌来，这让芳菲感到了压力，但女儿一直是芳菲夫妻二人的骄傲和心头宝，所以，芳菲总是咬咬牙满足女儿的心愿。

“喂。”电话接通，芳菲听见那一端李江河含糊拖曳的声音，“怎么？你没上班？”芳菲奇怪，李江河似乎这才发现电话是芳菲的，声音更加含混了，他果然是昨天喝了酒，而且是大醉。昨晚还没觉得什么，今早起来大吐特吐，直接就起不来床了，索性就直接睡了一天。

“你不能喝还逞什么能？”芳菲按下原本的是非疑窦，忍不住地埋怨道，“今天要去接筱雅，上次筱雅就说你好几次不接她了。你今天这样子还能去吗？”

李江河那边似乎是沉默了一会儿，道：“应该能行，我去接吧。”不说还罢，一说芳菲反而火大，声音不由得高了起来，“你能行，你这样子能行我还不放心呢！”

李江河顿了顿，有气无力地道：“那怎么办？这样吧，我把车开到你们局里去接你，咱们一起去接筱雅？”

芳菲想了想，这似乎也不错，可晚饭呢？她这几天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今天中午也没特意回家准备。还没等她说话，李江河道：“晚饭咱们在D市吃牛排吧，筱雅上次就说想去吃了。”

（七）

江城到D市的车程接近100公里，芳菲开车慢，到达D市的时候已经快五点多了，正逢下班的高峰期，市区的道路十分拥堵。接上女儿后，一直在路上挪到将近七点，他们才到了市里那家颇为有名的西餐厅。

女儿的学校不管市里市外，都要求住宿，一个月才休息两天。这两天，于女儿是假期，于芳菲却是忙碌，当然，芳菲忙碌得心甘情愿，满心欢喜。芳菲做饭的手艺相当不错，每次女儿还不到家，就给她罗列了一堆菜单，撒娇耍赖地要求妈妈做好吃的。而最近，女儿却更喜欢吃各式的料理和西餐，让芳菲有稍许的失落。

进了餐厅，芳菲一看价目表，不禁觉得眼花缭乱，一客牛排就要118元，一个匹萨也要100多。这要买了精排红烧糖酥孜然，我能做一桌子排骨餐，芳菲心想。李江河没什么胃口，芳菲一是心疼二是着实对西餐不怎么感冒，一家三口倒也简单，热饮端上来之后，夫妻二人都听着女儿叽叽喳喳。

李江河脸色蜡黄，显然还没完全酒醒，但是面对女儿，他还是打起了十足的精神，一直耐心地倾听女儿的对话。这时，李江河口袋中的手机响了，芳菲刚想提醒李江河手机响了，铃声却倏地就断了。芳菲奇怪，说，刚才好像你手机响了。“噢。”李江河应了一声，双臂放在桌上，撑着半截身子，看起来很是专注地看着女儿切牛排。“你不看看吗？”芳菲奇怪，“只响一声，不是诈骗就是诈骗，有什么好看。”李江河说道。

芳菲想想也对，自己的手机好像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往往还不等接通，电话就已经挂断了。有一次芳菲正巧拿着手机，一下子就接通了，结果里面一片吱吱喇喇，芳菲喂喂了半天才觉出来，还让莉莉和漾儿借题发挥 ，热闹了好一阵子。

“妈妈，说到手机呢？嘿嘿。”女儿刚放进嘴里一块披萨 ，看看芳菲，又看看李江河，一脸讨巧的笑容。芳菲听着女儿含混的声音，嗔道：“女孩子家家的，注意形象 ，咽下去再说话。”李江河笑问，“手机怎么了？你又想干什么？”

“嘿嘿嘿，爸爸真是了解我。”女儿夸张地舔舔手指，撒娇道：“现在都流行苹果手机，手机功能比我这个强大多了，嘿嘿嘿，给我换一个嘛？”

“筱雅，”芳菲说，“你这个手机三千多，才用了刚半年……”“妈妈……”女儿摇着芳菲的胳膊撒娇，“好不好嘛？！”

芳菲有些责怪地看着筱雅，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芳菲和李江河收入都不算低，在D市的普通工薪族里，二人的收入算得上中上。人到中年，也算薄有家底，可芳菲务实而克制，对于这样攀比性质的消费，心底着实不赞同。

“想买就买吧。”久不言语的李江河道，“买得起马就要配得起鞍，我的女儿又不比别人差，为什么不能有，买！”李江河此时此刻仿佛醒了酒，声音中走了几分洪亮。

“谢谢爸爸，谢谢爸爸！”女儿撒娇地抱着李江河的脑袋贴了贴脸颊，接着转过头对着芳菲做了个伸舌扇手的鬼脸。

“你真是！”芳菲气结，心中着实恼怒，刚想说点什么。突然听到旁边有人试探性地招呼道：”江河？”

”呀，刘总！”李江河立刻起身，和他称刘总的人大力拥抱，“好久不见！”

芳菲也赶紧站起身来，礼貌地微笑地看着刘总，面前的这个刘总约有一米八的大个子，身材壮硕，红光满面，一头卷发打理得十分有型，看起来四十七八的样子。他的身边亭亭站着一个女子，安静地微笑看着他们，一条长长的格子围巾松松地搭在颈间，长过腰际，米色羊绒外套令她看起来十分娴雅。

李江河分别给她们做了简短的介绍，又和刘总寒暄了几句，刘总才和女子一起转身告辞。

“那女子是谁？”芳菲有点好奇，看着刘总和女子的背影，那女子端庄大气，也就三十上下的年龄，刚才介绍时，刘总只简单地说了句，这是小叶，二人应该不是夫妻。

李江河含糊地唔了一声，并没接话。

芳菲切了块披萨，又抬眼看向二人离去的方向，陡然发现，二人的手竟然牵到了一起。筱雅显然也看见了，用颇为夸张的语气说道：“妈妈啊！这个刘总好有魅力啊，找这么年轻能干的老婆，还在公众场合秀恩爱，啧啧！”

“筱雅，别胡说！”李江河呵斥道，脸色十分的不悦！

“怎么？！相好的？！”芳菲心里阴霾顿起，冷然道：“是不是你们这所谓的文化圈里，男盗女娼成了时尚？”

“你这叫什么话？”李江河有点急，重复道：“你这叫什么意思？”

正在这时，李江河的手机又响了，半秒钟的功夫接着又断了，筱雅显然看出了父母间的剑拔弩张，故意转移方向，“爸爸，你刚才手机又响了！”

李江河眼神闪烁了一下，没做声，继续直视着芳菲。

“手机响了，为什么不看？”芳菲觉得不对劲了，“诈骗分子今天就盯上你了！”

“你真是无理取闹！”李江河恨恨道，转身就走，“我吃饱了，出去抽根烟！”

“你把手机放下！！！”芳菲再也按捺不住怒火，大声道。

安静的餐厅里，人们的目光刷刷刷地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