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双线调查(上)

绿城区保险公司的女职员很是热情,可惜,田晓然想,他们又白来了一个地方。

“张麒麟会不会在寄存的时候没有用真名?”肖卫兵在走出公司大门后问道,“如果是化名……”

“应该不会。”李清泉推着轮椅下一个很陡的自行车坡,“老肖啊,现在的保险公司,不管是什么机构,寄存必须要实名制的。”

今天中午,田晓然惊喜地接到张莉莉,也就是张麒麟大女儿的电话。她说她发现了什么——一个写着“真相”的字条,是张麒麟习惯于贴在钥匙上的那种。对应的钥匙不见了,抽屉也被翻得一团糟,钥匙应该是被凶手拿走了。至于是直接入室偷走的,还是在谋杀之前通过移动门实施的盗窃,他们不得而知。总之,他们认为,张麒麟握有某种证据,被保存在某个机构的保险箱里,有钥匙的那种。这证据很重要,因为这可能就是凶手杀人的根源。

“凶手十有八九已经拿走了证据,但是。”李清泉兴致勃勃地在路上重申道,“我们可以用监控看见凶手——所有的寄存公司都会有监控的,不是吗?”

“就算出镜的不是凶手,也是共犯。”肖卫兵补充,田晓然觉得今天的阳光是真的好。虽然还处于案件的迷雾中,但在这样的好天因公事外出真的是无比惬意啊!

她想把这个发现告诉病房里的西峡。被李清泉阻止了。他说西峡现在还是继续养病比较好,不要让他分心。

现在天色已经快要暗下来了。他们先先后后去了不下7个可以寄存东西的公司,但都没有张麒麟的身份记录,近半年……他们在路边的自动餐厅吃了点客饭。商量着接下来去哪个地方。

“李顾问。”吃完番茄炒蛋盖浇饭,田晓然迅速地把筷子搁在一旁,问还在埋头啃鸡腿的李清泉,“你说,我们的思想是不是被局限了?”

两个老人一同把视线从饭菜移到她的脸上。

“什么意思?”肖卫兵沙哑地问。

“我们刚刚只是找了很多的银行和保险寄存公司……但是,还有很多地方可以存东西不是吗?超市寄存箱,酒店柜台,健身房,什么的……”

“哎呦!”李清泉不顾嘴边的鸡皮,感叹道,“真的,我怎么没有想到!”

“那范围就更大了。”肖卫兵有些不安,“附近的这些设施,妈呀!我觉得我们这个月被排查不完……能增加警力吗?”

“别忘了。”李清泉用餐纸擦了擦嘴,像是没有心情再吃了,“这案件由我们全权负责的一大原因,就是警力不调。”

“我问问张莉莉吧。”田晓然说着拿出手机,“说不定可以减少一点搜索范围。”

电话无人接听,像是人不在手机旁边。田晓然皱起了眉头。

她看了一眼李顾问,正在一个劲地擦拭自己的眼镜,肖卫兵有点打瞌睡,缩在轮椅上——田晓然斗胆拨了那个号码。

“喂。”

“田晓然?”

“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好吧,如果你是要问我有没有好好养病的话,答案是是的,我正在床——”

“好的,好的,你知道张麒麟有没有什么经常去的设施吗?譬如健身房,酒店,超市,什么的?”

“啥?你在说什么?”

“有吗?”

“是有新的线索吗?”

“请您仔细回忆,然后回答我的问题,配合一下,好吗?”

话筒对面的西峡沉默了,好像是明白了她复杂的用意:“额,好吧,让我想想……额,健身房,我不清楚……不过说到健身,我在他书房的桌子上看到了一张游泳池的会员卡。”

“真的!什么游泳池?”

“好像是叫什么一,一什么?喂——”

“知道啦,谢谢你的配合,我们会加紧破案的。”说罢,田晓然挂掉了电话。

“张莉莉说,他的爸爸是一个游泳池的会员。”

“游泳池!”李清泉拍案而起,惊动了旁边几桌吃客饭的顾客,“对啊,游泳池的寄存箱,是没有期限的!”

“哪个游泳池?”肖卫兵问。

“一蔚蓝。就在绿城区西边,一个不大的地方,我小时候去过几次,很老了。”

离开餐厅,他们立刻动身,上了车,朝西边三公里的一处游泳池去了。如果幸运的,他们会在那里发现一些东西。

*

“张麒麟!老客人了!”坐在男女寄存室之间的一个肥胖女人侃侃而谈,田晓然认识这个女人,在她不这么老,和胖的时候,就接待过自己,温柔地提示,右边才是女士衣物寄存室,“他最近不怎么来了,是,出什么事了?你们是——”

“我们是警察,他死了,谋杀。”李清泉简略地解释道,听得对方一愣愣地。为了让她相信,只见顾问特意亮出了自己的临时调查证,和公安顾问的证件。

胖女人呆呆地观察着那两张证件,又茫然地看了看李清泉的真人脸。

“哦,哦。”她幻觉般地应和道。

“我们有理由怀疑,张麒麟在最后一次到这里的时候,往更衣室里寄存了一些东西——你们寄存有记录吗?”

“没有!”

“没有?”

“是啊,随拿随走。钥匙就插在每一个箱子上,谁想用哪个就取哪个!”

三个人严肃地对视了一眼。

“所以,张麒麟大哥他……”女人若有所思,“存了一些额外的东西在我们这里吗?”

“是的。”肖卫兵清清嗓子,说道,“正是,正是这额外的东西,给他惹上了——”

“你们不是已经拿走了吗?”

“啊?”三个人被吓了一跳。然后胖女人也被他们的反应给吓到了,没有直接说下去。

“你为什么说我们已经拿走了。”

“你们不是警察吗?”

“是啊,然后呢?”

“然后……”胖女人咽了口口水,“昨天上午,一个女人要进男士寄存室,我试着阻止,但她说她是警察,正在执行一项秘密任务,我只好让她进去了……她倒也利索,一下子就离开了。”

“等等,你说,一个女人??”李清泉激动得攀上了柜台。

“是啊……”

“寄存室有监控吗?”

“没有。客人换衣服的地方,怎么敢装监控?”

田晓然见李顾问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一副“我早就该想到这点,真他妈操蛋”的表情。

到了游泳池门外,李清泉马上给张天打去了电话,要求调查这几个街区昨天的监控。田晓然戏剧性地说道:“昨天上午,那不就是凶案刚发生之后吗……太可怕了……”

“看来凶手真的是在杀人之前拿走了证据,不管是什么证据。”肖卫兵又拿着一杯从刚刚大厅里接的水,紧握着,忧心忡忡,“女人……”

“杀手的体型,怎么看都是一个男人——看来是有共犯了!”

“那就更麻烦了,真是——对了,晓然,你说她为什么说自己在执行秘密活动,难道她真的是警察?”

“不知道……”田晓然说了句毫无粉饰的大实话,很耿直。

“好的,好的,尽快吧张天。”李清泉挂掉电话,又疯子似的冲进接待厅,把那个胖女人带了出来——顾问很兴奋,说要带她去画嫌疑人肖像,还说突破终于要来了!

在归途的车上,田晓然收到了张天队长的一条短信——待会找机会和肖卫兵一起到他的办公室里来,不要让李顾问来,更不让要李顾问知道这件事,具体的待会再说。

田晓然很疑惑,看了一眼旁边副驾驶座上的李清泉。

“什么短信?”李清泉问。

“没什么,我妈发的,跟工作没有关系。”

后座响起了肖卫兵疲惫的呼噜声。

*

西峡被田晓然突然打来的电话惊吓到了——他以为自己被抓包了,确实,就这样从医院里跑出来是挺让人担心的。

田晓然并不知道自己逃跑的事情,而是以奇怪的措辞语气问了自己一些关于案子的问题。他认真回答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觉得他们几个正在背着自己调查……管它呢!他现在可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刚刚,宝宝的保姆家里有事,临时要走,西希和刘一山不得不赶回去了——他们本来还琢磨着要留一人在这看守自己。西峡赶紧连懵带劝地,才把两个人全部支走。

然后,他就出来了,佯装去医院食堂吃完饭,吃完后直接从后门来到了街道上。

西峡此前从没用过拐杖,起码是没走过长路。这很艰难。好在西峡常年锻炼,力气比较大,能够保持正常的走路速度。

“请问。”在公共移动门站,他排到五个人的后面,用拐杖抵住整个人的重心,大喘了几口气,随后询问移动站的接待管理员,“去花州监狱应该,怎么走?”

所有人都看向这个一条腿还打着石膏,满头大汗的老人。

“花州监狱吗?”接待的小姑娘一再地确认。妈的,西峡暗骂,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体验这种奇怪的东西——没办法,断了一条腿,没法骑自行车了,他也已经过了能合法驾驶汽车的年龄。

“是的,是的,是的!”他有点不耐烦,小姑娘吓得立刻回答:“我来帮你设置吧,等你排到的时候。”

“一出门就是监狱吗?”他问,几个年轻人莫名地开始笑,好像这句话有什么蕴藏的笑点似的。

“不,你得再走过两个街区,左右。”

真的是日了狗了。

乘坐移动门的体验果真很奇怪,一种短暂的,游离的感觉,把西峡给吓到了。好在结束得很快——回过头来,自己就已经处于一个崭新的站头,一个穿着同类制服的男接待员看自己东倒西歪地,赶紧过来扶住自己。

两个街区很长,西峡艰难地单腿跋涉着。他此行的契机,是源于在病床上的突然醒悟——关于那个19年被一网打尽,拐卖婴孩张麒麟的人贩子集团,如今在世的人员除了霍云之外,应该还有一个。他的名字叫做吴晨,被判了无期徒刑。西峡不知道这家伙有没有寿归正寝,他打算亲自去一探究竟。

来到监狱那硕大的,犹如法国巴士底狱的铁门前,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眼望去,有些阴森。西峡沉住气,直接走到了大门前的保安亭。

“我是警察,我要来见一个犯人。”

折腾了半个小时,西峡被引领到了一间专门的接待室。负责的狱警是一个光头年轻人,看起来不好惹的样子。不过西峡并不怕他。刚刚,面对他的诘问,西峡平稳,一再地解释自己的身份,和自己非来不可的原因。

吴晨还活着,现在已经是一个88岁的糟老头了。不见天日的监狱生活他看起来宛若一只鬼。西峡还记得他,很清楚,当年大围捕的时候,这个38岁的男人留着一个寸头,一个女同伙因为警方的突然闯入而惊吓过度,欲要跳窗逃生。被吴晨一把拽了下来。那个女人被关了20年,如果不是吴晨,她早就死了。

那可是11楼。

“你是——”他的眼睛有点游离,不敢正向看人。西峡怀疑他受到了常年的虐待,“喂,难道你是——”

“我是抓你进来的那个混蛋。我是西峡,你应该还记得我吧?”

吴晨努力地把眼睛定在他身上,仔细地瞅了半天,随后仰头,极其难听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你都老成这样了,妈妈呀,你不说,我无论如何都认不出你来,警官!还有,你的腿,真的是太搞笑了,怎么弄的?”

“50年了。”西峡打消了对方遭遇虐待的猜想,他的眼神不正常,可能仅仅是因为他老了,老的不行,“你也是,老得就像一坨屎。”

吴晨苦涩地点点头:“警官的嘴巴还是不饶人啊。”

“你过得怎么样?”

“50年了。”

“什么?”

“都50年了,警官你应该早就把我给忘了吧?突然来鸟我,应该不只是,咳咳,来问我过得好不好的,对吧?”

“好吧,吴兄,那我就直说了——知道2018年杀婴案吧?”

西峡用尽量简洁的方式把事情的大致给对方讲了一遍。有些地方不得不讲上两遍。事实证明,吴晨的耳朵现在也有一点问题。当然,那些不是必须知道的部分,就可以免去了。

“所以?”

“所以,吴兄,我希望你可以给我提供一点线索。关于你所知道的,能和上述事实涉及到的一切。现在,我们很难找到方向。”西峡诚恳地请求道,同时透过门窗,瞅了一眼门外的狱警,光溜溜的后脑勺正靠在玻璃块上,就是一块年轻而油腻的肉。他这么靠着干嘛啊?外面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吗?

吴晨把身子前倾,靠上两人中间那冰冰凉的桌子,皱褶的脸上露出一副痴呆的笑容。

“你笑什么?”

“很难找到方向啊……”他的语气就像一只把玩毛线球的贱猫,十分玩味,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是想……操!他知道什么,他现在是想……

“你想要什么。”一番无声的对决后,西峡决定先让下一步,“我看看我能不能办得到——事先声明,我跟你一样,老得像一坨屎了,别指望提一些摘月亮之类的要求,我办不到!”

“我要吃肯德基的全家桶。”

第一遍,西峡没有听明白,直到对方第二遍说出这个有点滑稽的需求,西峡才深感无力。告诉他,早在十年前,中国已经没有肯德基这个牌子了。

吴晨一脸震骇的样子,然后竟失落得抽泣起来,像是猛地得知自己心爱的人早已不在人世的感觉一样。嗯,心爱的人姓肯:“呜呜,这么多年,我就是像,在死掉之前,吃点好的,呜——”

“不过,现在有很多的炸鸡店啊。”西峡试着开导,“刚刚来的路上,我就看见了一家。”

“店里有全家桶吗?”

“额,这个问题……我可以照着以前全家桶的量买。”

“好,好!成交!”

“你确实知道什么的吧?”

“当然!”吴晨狼狈地拍着自己的囚衣,“我不会骗你的!绝对不会,如果我说谎,或者,或者就算你觉得我的证词没用——你们就枪毙我吧!枪毙我!”

在西峡出门的时候,吴晨还在里面喊着一定要买呀之类的话,光头狱警劈头就来了一句:“这不符合规矩。”

西峡和狱警对视了一会,想要解释里屋这个老人掌握的东西可能很有价值。最后,他没有解释,而是直接走到走廊那头,有网络的地方开始点餐……待会该怎么……操蛋!

希望这一切都会有回报。3